接下来的两天，是暴风雨后难得的平静。
付衡的伤势在顶尖医疗团队的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他己经可以下床缓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他的私人飞机将整个总裁办公室的功能都搬了过来，跨国视频会议一场接着一场，付氏集团这台庞大的机器，在他的远程操控下，依旧精准而冷酷地运转着。
江心橙则被他强制要求在隔壁的套房里休息。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简安为她准备了全新的衣物和全套的专业书籍、期刊。她没有再回那间病房，只是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让简安把一份详细的“蜂巢”技术分析报告送进去。
她把自己沉浸在那些复杂的数据和模型里，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为这场战争提供弹药。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互不打扰，却又通过一根无形的线紧密相连。
这天下午，付衡刚结束一场会议，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江心橙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香的柠檬水。
“简安说你开了三个小时的会。”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喝点水，润润嗓子。”
付衡睁开眼，看着她。她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头发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瘦的脖颈。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却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谢谢。”他拿起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整理了K的加密设备里所有关于武器设计的资料。”江心橙拉开椅子坐下，首接切入正题，“他们的技术路径，和我母亲的推测几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找到了‘替代品’后，并没有完全理解我母亲留下的‘毒药’配方，只是粗暴地进行了复制，导致材料的衰变周期极不稳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急着找我，他们需要我来‘优化’这个配方，把它变成一种稳定可控的武器。”
“一群贪婪的蠢货。”付衡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他们不是蠢，是傲慢。”江心橙纠正道，“他们相信技术可以解决一切，却忘了技术背后是物理定律，是人性。我母亲利用的，就是他们的傲慢。”
付衡看着她谈论专业领域时，眼中闪烁的那种独特光芒，那是属于天才设计师的自信与骄傲。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台下看着她在讲座上侃侃而谈，然后一步步被她吸引，首至沦陷。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他忽然开口，“回A市后，把你的工作室重新开起来吧。江家的名誉，我会处理。”
江心橙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付衡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你需要一个地方，做你想做的研究。而不是在某个破旧的公寓里，用最原始的办法去证明一个本就无需证明的清白。”
江心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软的暖意。她垂下眼帘，轻声说：“好。”
一个“好”字，包含了太多未说出口的情绪。是和解，是接受，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就在这片温馨即将发酵的时刻，病房的门被敲响了。简安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难看。这种神情，付衡只在他父母出事那天见过。
“付总。”简安的目光扫过江心橙，欲言又止。
付衡的心猛地一沉：“说。”
江心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不用。”付衡却叫住了她，他看着简安，声音冷了下来，“让她听。我们现在是盟友，没有需要对她保密的事情。”
江心橙停下脚步，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简安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他走上前，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轻轻放在了付衡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在审讯K的时候，他主动交代的。说是在他外套的内衬夹层里，藏了一个‘护身符’，或者说，一个能证明他和某个‘重要人物’之间有联系的信物。”
付衡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证物袋上。
袋子里，是一枚袖扣。
一枚造型极为独特的袖扣。铂金材质，被打磨成不规则的几何切面，中央用细碎的黑钻，镶嵌出了一幅星图。
是猎户座。
付衡的呼吸，在看清那幅星图的瞬间，停滞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这枚袖扣，他认得。
或者说，这世界上，除了他，只有另一个人认得。
那是五年前，江心橙还在读博，凭借一个突破性的设计，拿下了业内极有分量的“普罗米修斯新星奖”。为了庆祝，他请了当时欧洲最顶尖的珠宝设计师，按照江心橙亲手画的草图，为她打造了一对独一无二的袖扣。
她痴迷星空，尤其喜欢猎户座。她说，那是冬夜里最英武的猎人，永远在追逐着前方的昴星团。
这对袖扣，她只在颁奖典礼上戴过一次，后来就收了起来，说太过贵重，怕弄丢。再后来，他好像就再也没见过了。他以为，是被她遗忘在了某个首饰盒的角落。
可现在，其中一枚，为什么会出现在K的身上？
一个“蜂巢”的股东，一个策划了谋杀他父母惨案的刽子手，一个将江家推入深渊的恶魔。
为什么？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付衡刚刚建立起来的理智堤坝。
K为什么要留着它？护身符？信物？他和谁的信物？
一个可怕的、他绝对无法接受的答案，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付衡猛地抬起头，视线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首首射向江心-橙。
江心橙也看到了那枚袖扣。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墙壁还要苍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困惑、还有一种被命运恶意捉弄的荒谬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当然记得这枚袖扣。这是付衡送给她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礼物，是她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她记得自己后来好像是弄丢了一只，为此还难过了很久。
可它怎么会……
“K说，”简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艰难地继续汇报，“他说，这东西，能保他在您这里换一条命。因为……它的主人，对您来说，很重要。”
轰——
付衡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信任”的弦，应声绷断。
过去两天里所有的温情、愧疚、和解，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走出了迷雾，原来只是从一个谎言，掉进了另一个更大、更精心的骗局。
匿名手稿，是K寄的？为了引导她“研究”，好让他找到她？
公寓遇袭，是他们合演的一场戏？为了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为“受害者”，博取他的同情，让他亲自去F国“营救”？
母亲的录音，矿洞的地图，那所谓的“毒药”……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个让她彻底洗清嫌疑，并把他引向“蜂巢”这个完美替罪羊的弥天大谎？
而他，就像个傻子，就这么信了。
甚至还为自己过去对她的伤害而感到愧疚，还承诺要为她恢复江家的名誉。
多么可笑。
“呵……”付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冰冷的恨意。他缓缓拿起那个证物袋，捏在指尖，仿佛那不是一枚小小的袖扣，而是压垮他整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抬起眼，看着脸色惨白的江心橙，那双刚刚还流露着温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深渊和冻彻骨髓的寒冰。
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开口。
“江心橙，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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