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的私人飞机，湾流G650，平稳地穿行在万米高空的平流层。
机舱内被布置得像一个顶级的空中套房，恒温系统将温度精准地控制在人体最舒适的24摄氏度。
空气里有柠檬草与薄荷混合的淡香，是付衡惯用的味道。
江心橙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是她在苏黎世那间小公寓里用了的旧电脑。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正在飞速滚动，那是她正在远程调动付氏超算，进行“反制波”的第一轮基础模型推演。
她没有看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海，也没有理会桌边摆着的、由米其林三星厨师精心准备的餐点。
她像一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精密仪器，将所有感官都投入到了眼前的虚拟世界。
付衡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隔着一张宽大的柚木桌。
他没有处理公务，面前空无一物，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咖啡。
他的目光，几乎是黏在江心橙身上的。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看着她因为一个数据的异常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灯光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的柔和光晕。
这是一种久违的、近乎贪婪的注视。
在苏黎世，他只能通过冰冷的监控屏幕窥探她的生活，像个躲在暗处的影子。
而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呼吸可闻。
简安端着一盅汤走过来，脚步轻得像猫。
“太太，这是用松茸和老鸡慢炖了八个小时的汤，您喝一点暖暖胃。”
他的称呼，从“江小姐”悄然变回了“太太”。
江心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
她看了一眼那盅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鸡汤，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简安将汤盅放下，又无声地退开。
付衡看着这一幕，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她肯吃他安排的东西，不是因为原谅，甚至不是因为缓和。
她只是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储备能量。
她是一个理智到冷酷的战士，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江心橙小口地喝着汤，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驱散了连日来积攒的些许寒意。
她放下汤匙，看向付衡。
“回到A市，第一步是什么？”她问，声音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
付衡身体微微前倾。
“你母亲的研究手稿，以及江家所有被查封的资料，都存放在A市物证中心的最高保密等级仓库里。”
“最高保密等级？”江心橙的眉心皱得更紧，“那意味着，正常的法律程序走不通。”
“走不通。”付衡承认得坦然，“那里的安保系统，是我当年亲自设计的。”
江心橙的呼吸一滞。
他用自己设计的笼子，关住了她父亲的遗物，也关住了她唯一的希望。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我们要闯进去？”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不用。”付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我己经申请，以‘付氏集团安全顾问’的身份，对物证中心进行年度安全系统升级和压力测试。”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测试时间，就在我们落地后的第二天晚上。届时，整个安保系统会由我的人短暂接管，有三个小时的窗口期。”
江心橙看着他。
这就是付衡。
翻云覆雨，无所不能。
他能用权力和金钱，将最坚固的壁垒，撕开一道只为她通行的口子。
也正是这份能力，曾将她推入深渊。
“我需要一份物证中心的内部结构图，精确到每一条通风管道和线路走向。”她没有对他的安排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落地前会发到你的电脑上。”付衡回答。
对话结束。
机舱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和飞机引擎的稳定轰鸣。
江心橙重新将注意力投回电脑。
付衡则继续看着她。
他们的交流，高效、精准，像两个正在制定作战计划的盟友。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
可这恰恰是他们此刻唯一能维系的、最安全的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江心橙抵不住身体的疲惫，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浅，眉头依旧紧锁着，像是梦里也在进行着复杂的计算。
付衡站起身，从置物柜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羊绒毯，动作轻缓地盖在她身上。
他的指尖，在收回时，极轻极快地擦过她的脸颊。
那皮肤的触感，冰凉而细腻，像上好的瓷器。
他触电般收回手，仿佛那是什么会灼伤他的东西。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转向窗外。
夜幕己经降临，飞机下方，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大陆，偶尔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像散落的碎钻。
飞机舷窗的玻璃上，映出他和她的倒影。
两个模糊的人影，被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各自沉默，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共存着。
他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一趟归国的航班。
那时，他们刚结束在欧洲的蜜月。
她在飞机上靠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他们新家的装修，连窗帘的颜色都要和他争论半天。
她说，她要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要种满白色的栀子花。
她说，她要在家里给他建一个模型室，把他那些宝贝模型都供起来。
她说，付衡，我们要有一个家了。
而现在，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个曾经承载了所有甜蜜期许的地方，早己变成了一座血迹斑斑的废墟，一座囚禁过她的牢笼。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他心口蔓延开来。
他亲手毁了他们的家。
现在，他又亲手把她带回去，去面对那片废墟。
这是何其残忍的轮回。
“我们即将开始下降，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A市国际机场，地面温度零下二度，天气晴朗……”
机舱广播里传来机长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付衡的思绪。
江心橙也被惊醒了。
她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几秒钟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了一眼身上的毯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将它叠好，放在一边。
飞机的高度在不断降低，穿过厚厚的云层。
下方，A市璀璨的灯火，如同一张巨大的、由光织成的网，瞬间铺满了整个视野。
那光，冰冷，密集，带着一种繁华到极致的漠然。
江心橙看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光海，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回来了。
这个她逃离了两年，以为永不会再踏足的城市。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付氏集团的专属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一股属于A市冬夜的、干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简安和两名保镖己经等在舷梯下。
付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
他走到江心-橙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静静地悬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邀请她，一起走下这架飞机，踏入这座名为“故乡”的战场。
江心橙的目光，从他的手，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将自己微凉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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