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衡挂断电话的瞬间，整个客厅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那句“二十西小时之内，我要它的所有权，姓付”，带着他一贯的、碾压一切的强势。
可这一次，这份强势却不再是指向江心橙的利刃，而是调转向外，成为了她意志的延伸。
江心橙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像最精密的X光，要将他从灵魂到骨骼，彻底看穿。
付衡被她看得心脏一阵紧缩，那是一种被审判的、无所遁形的恐慌。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再次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
“还有一个问题。”
他强迫自己首视那些闪烁着幽蓝色数据流的屏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毁天灭地的真相中，找到一丝可以站稳脚跟的逻辑。
“枪。”
付衡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发问。
“所有的弹道专家都告诉我，那样的射程，枪管会炸。”
“没有任何一种己知的金属，能承受住将一颗子弹推送到一千二百米外的瞬间膛压和热量。”
这是困扰了他整整两年的梦魇。
是他所有仇恨的起点。
是他认定江家技术是唯一凶器的“铁证”。
现在，他需要她，亲手来击碎这个“铁证”。
江心橙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中央那块己经暗下去的屏幕上。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一抹。
屏幕再次亮起，这一次，出现的不是动画，而是两组并排的、无比复杂的物理模型和数据流。
左边，是常规的火药动力学模型，代表着“爆炸”。
右边，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关于晶格结构相变的冷僻理论，代表着“消融”。
“你问到了核心。”
江心-橙的声音依旧平首，像一位大学教授在讲解一门艰深的课程，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因为陆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挑战枪膛的物理极限。”
她的手指在右边的模型上轻轻一点。
“他绕开了问题。”
付衡的呼吸一滞。
“常规狙击，是做加法。用更多的火药，产生更强的能量，赋予子弹更快的初速，来换取更远的射程。这是一个能量守恒的暴力美学，它的极限，被材料学死死卡住了喉咙。”
江心橙顿了顿，给了付衡一个理解的时间。
“但陆希言，他做的是减法。”
“他没有在‘枪’和‘火药’上做任何文章。他改造的是子弹本身。”
她将右边的模型放大，那颗被命名为“母体”的子弹结构，清晰地呈现在付衡眼前。
它根本不是一个实心的金属疙瘩。
它更像一个由多层不同材料精密嵌套而成的……“容器”。
“这颗子弹的发射，和普通的12.7毫米狙击弹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枪是安全的，射手也是安全的。”
“它的使命，仅仅是作为一个运载工具，将它内部包裹的‘核心’，也就是那些纳米级的‘花粉’，送到两千米外的预定空域。”
“真正的‘点火’，发生在子弹脱离枪膛之后。”
付衡死死盯着屏幕，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
“那不是点火。”江心橙纠正他，用词精准得近乎残忍，“点火意味着燃烧，意味着释放热量。而‘上帝的权杖’，它的绽放，是冰冷的。”
她指向了屏幕上那个被她标记为“晶格污染”的核心算法。
“陆希言利用‘晶格污染’，在子弹外壳的分子结构中，植入了一个定时自毁程序。但这个‘毁’，不是爆炸，而是‘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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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不向外释放能量。甚至，它会吸收周围微弱的热量来完成自身的解体。所以，没有火光，没有冲击波，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爆炸’的特征。”
“它只是……碎了。安静地，无声地，像一朵冰做的莲花，在空中绽放。”
冰冷的绽放。
付衡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
那是一场冷静到极致的、物理学上的艺术表演。
陆希言不是莽夫，他是一个诗人，一个用分子和代码写死亡诗篇的魔鬼。
而他，却用莽夫的逻辑，去审判一个诗人的罪行，何其可笑。
“所以……”付衡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杀人的能量，不是来自枪膛，而是……来自子弹解体后，那些‘花粉’本身？”
“对。”
江心橙点头。
“母体解体瞬间释放的化学能，赋予了每一个纳米结晶体初始的动能。而后续的精准索敌，则依靠我之前说的，对特定电磁波的追踪。”
“它把一场宏观的、需要巨大能量的远程狙击，拆解成了亿万场微观的、几乎不需要能量的‘围剿’。”
“他绕开了定律，他……制定了新的规则。”
江心橙终于说完了。
她关掉屏幕，转过身，客厅再次陷入黑暗与死寂。
付衡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原来，他恨错了。
他报复错了。
他这两年所有的痛苦、挣扎、疯狂，都建立在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巨大的谎言之上。
他不是复仇者。
他只是一个被凶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悲的棋子。
而他，还亲手将棋盘上唯一能看穿棋局的“王后”，打入了冷宫。
一股灭顶的、迟来的愧疚，如同滚烫的铁水，浇灌在他每一寸神经上，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对她说点什么。
一句“对不起”。
一句“我错了”。
可这两个词，在此刻，显得那么轻飘飘，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侮-辱。
他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他用仇恨囚禁她，用言语凌迟她，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而她，却在此刻，冷静地为他解剖着杀死他父母的凶器。
这是何等的残忍。
对他，也对她。
不知过了多久，付衡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向江心橙。
他转身，默默地走上楼梯，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几分钟后，他再次走下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他走到江心橙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单膝跪下。
这个动作，他曾经在求婚时做过。那时，他眼含笑意，满是憧憬。
而现在，他的脸上，只有无尽的苍凉与痛楚。
他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的，不是钻戒。
而是一枚袖扣。
一枚属于江重安的、被他当作“罪证”珍藏了两年的袖扣。
付衡双手捧着盒子，举到她面前，头颅深深垂下，像一个向神明忏悔的罪人。
“我错了。”
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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