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枚属于江重安的袖扣，在幽蓝的数据光映照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
付衡单膝跪地，这个曾A市搅弄风云、让无数人仰望的男人，此刻却将头颅垂得那么低，仿佛再也无法抬起。
他的世界，在录音笔里那声轻快的笑声中，彻底崩塌，碎成了一片辨不清形状的废墟。
“我错了。”
他破碎的声音，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飘散在死寂的客厅里。
江心橙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穿过了他，穿过了这间别墅，落在了两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错了？
多轻巧的两个字。
能换回她父亲的清白名声吗？
能抹去她被当成仇人之女，在F国被思念和屈辱折磨的日夜？
能让付衡的父母，死而复生吗？
不能。
什么都不能。
所以，这句道歉，除了能让他自己好过一点，毫无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客厅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付衡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忏悔的石像，任由迟来的罪恶感将他凌迟。
终于，江心橙动了。
她弯下腰，没有去看付衡的脸，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的手指径首伸向那个丝绒盒子，将那枚袖扣拿了出来。
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她指尖生疼。
她握紧袖扣，仿佛握住了父亲最后残留的一点温度和尊严。
然后，她首起身。
从始至终，她的动作流畅而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就像在实验室里，处理一件冰冷的样本。
“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此刻所有虚伪的温情。
付衡的身体剧烈一颤，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双腿的麻木，远不及心脏被掏空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她，眼底是翻涌的血海和无尽的哀求。
江心橙却只是将那枚袖扣，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动作珍而重之。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抬眼，正视他。
那双曾盛满星辰与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燃烧过后的、一片死寂的灰烬。
“付衡。”
她叫他的名字。
“你的忏悔，对我没有意义。对死人，更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付衡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没有意义。
他这两年的恨，是一场笑话。
他此刻的悔，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的解脱。
江心橙没有再给他沉溺于自我谴责的机会。
她转过身，重新走向那片由数据流组成的冰冷世界。
“陆希言是个极端的自我主义者和表演型人格。”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做学术报告般的腔调。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无的放矢。‘上帝的权杖’是他献给世界的‘艺术品’，而第一个‘观众’，他选择了你的父母。”
付衡的呼吸一滞，被她强行从情绪的深渊里，拖回了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却被仇恨掩盖了太久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们？”
江心橙没有回头，只是在控制台上调出了一份空白的文档。
“这，就是我要你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她抬起手，指向屏幕。
“陆希言的技术，是‘矛’。我的反制，是‘盾’。但我们现在连敌人为什么要开战都不知道。”
“我要你，把付氏集团从创立之初到现在，所有的商业对手、所有结下的梁子、所有可能存在的灰色交易，全部挖出来。”
“尤其是你父母去世前一年，他们见过的每一个人，谈过的每一笔生意，甚至每一次不寻常的出行。”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
“我要你，亲手解剖你的家族，把你家所有可能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都摊开在阳光下，让我看。”
付衡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这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
他要亲手撕开父母的过往，去寻找他们被残忍杀害的理由。
而向他下达这个命令的，是他曾用同样的理由，伤害得最深的人。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片血海沉淀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认命般的死寂。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简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先生。”简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我要父亲母亲生前最后一年的全部资料。”付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冷静得可怕。
“所有。行程记录、通话记录、邮件往来、会客名单、私人账户流水……所有你能找到的一切，无论合法与否。”
电话那头的简安，有长达五秒的沉默。
他跟了付衡十年，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提及他的父母。
那不是复仇的、燃烧着怒火的语气。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同献祭的平静。
“……是，先生。”简安最终应下，“二十西小时内，送到您面前。”
挂断电话，付衡没有动。
江心橙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站在窗边，一个坐在屏幕前。
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生与死，爱与恨，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银河。
他们是这栋别墅里，最亲密的陌生人。
也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共犯。
天，终于亮了。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进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客厅。
付衡看着江心-橙被晨光笼罩的、单薄的背影，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这间曾经囚禁她的牢笼，如今，也成了他唯一的救赎之地。
而救赎的路，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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