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那道刺破云层的光,并没有给这间别墅带来任何温度。
付衡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像一座望妻石,目光所及之处,是客厅中央那个被无数数据流包裹的、单薄的背影。
二十西小时。
江心橙向他索要的,是他家族的解剖报告。
而她给自己的,是二十西小时不眠不休的疯狂演算。
付衡从未见过那样的江心橙。
她像是将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只留下一具被复仇意志驱动的躯壳。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面前十几块屏幕上,分子结构模型在不断地分解、碰撞、重组,那些凡人眼中天书般的符号,是她此刻唯一看得懂的语言。
她不说话,不喝水,不进食。
张嫂端来的餐点,从热气腾腾到冰冷凝固,始终原封不动地放在离她三米远的餐边柜上。
那是付衡划下的安全距离。
他不敢靠近。
时间走到中午,付衡走下楼。
他端起那碗己经凉透的松茸鸡汤,走进厨房,倒掉,然后亲自从恒温柜里拿出新鲜的食材,重新炖上一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他学着记忆里张嫂的样子,处理食材,控制火候。顶级富豪的厨房里,那些昂贵而智能的厨具,在他手里变得无比陌生和笨拙。
一个小时后,一碗新的鸡汤被他端了出来。
香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试图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咖啡苦味和设备运行的金属气息。
他走到那条无形的“三米线”前,停下。
“喝点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江心橙没有回头。
她的世界里,只有屏幕上那颗正在模拟“冰冷绽放”的“母体”。
付衡端着那碗汤,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汤的热气渐渐散尽,他的手臂开始发酸,心脏却在缓慢下沉,被一种陌生的、名为“无力”的情绪彻底淹没。
曾几何时,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让她无处可逃。
而现在,他连让她回头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最终,他默默地退了回去,将那碗再次变凉的汤,放在餐边柜上,与之前那些食物残骸作伴。
他失败了。
这仅仅是他赎罪的第一日,第一个微不足道的尝试。
而他己经溃不成军。
下午,简安来了。
他拎着两个沉重的、带有加密锁的银色金属箱,踏入别墅的瞬间,脚步就顿住了。
他看到了那十几块巨大的屏幕,看到了坐在屏幕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江心橙,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满身颓唐与死寂的付衡。
以及,餐边柜上,那些几乎没动过的、出自米其林三星主厨之手的精致餐点。
简安眼皮狠狠一跳。
他跟了付衡十年,从未见过自家先生这副模样。
那不是失去猎物的烦躁,也不是棋逢对手的亢奋。
那是一种……根基被彻底摧毁后的茫然和恐慌。
“先生。”简安压低声音,走到付衡身边。
付衡的目光,依旧黏在江心橙的背影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东西带来了?”他问,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带来了。”简安将其中一个箱子放在地上,“这是瑞士通用公证行(SGS)在A市材料分析实验室的全部股权转让协议,以及最高权限的门禁卡。从现在起,它姓付。”
付衡点了下头,没有去看那份价值数十亿的合同。
他的视线,落在简安手里的另一个箱子上。
那个箱子里,装着他父母的血肉过往,装着他家族所有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秘密。
是他亲手下令,对自己进行的一场最残忍的解剖。
“放那吧。”他指了指江心橙身后的空地,那个在“三米线”内的区域。
简安一愣,但还是照做了。
他提着箱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地将它放在地上。
江心橙依旧毫无反应。
简安退回到付衡身边,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先生,老先生和老夫人生前最后一年的资料……非常庞杂,我做了一个初步的梳理。”
“说。”
“他们去世前三个月,曾秘密前往过一次瑞士。”简安的声音更低了,“没有通过官方渠道,乘坐的是一艘注册在巴拿马的货轮。同行的,只有他们的私人医生和两名保镖。”
付衡的瞳孔骤然收缩。
“目的地?”
“伯尔尼。他们在那里停留了西十八小时,见过一个人。”简安递过一个平板,“这是我们从那位私人医生女儿的社交媒体上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家私人疗养院。”
照片上,付衡的母亲正微笑着喂一只松鼠吃坚果,看上去心情不错。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侧影。
一个女人的侧影。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头发花白,正抬头望着天空,神情空洞而悲伤。
尽管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付衡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那个侧影……
他猛地抬头,看向江心-橙。
像,太像了。
那不是五官的相似,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神韵,一种即使被岁月和苦难磨平了棱角,也依旧存在的、属于天才的孤绝与清冷。
“她是谁?”付衡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还在查。”简安说,“但这家疗养院,非常特殊。它接收的病人,大多是……因各种原因精神遭受重创的顶尖科学家。”
一道惊雷在付衡脑中炸开!
江心橙的母亲,俞薇!
那个在江家出事后,就离奇失踪的女人!
难道……
付衡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一个可怕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客厅里所有的屏幕,突然在一瞬间,全部暗了下去。
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服务器嗡鸣声,戛然而止。
江心橙,终于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她站起身,转了过来。
付衡和简安同时屏住了呼吸。
二十西小时,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
她像一把刚刚淬火的刀,带着冰与火交织的、致命的锋芒。
她的目光扫过简安,扫过付衡手里的平板,最终,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银色金属箱上。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姿态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将自己燃烧到极限的人不是她。
她先是打开了装着实验室合同的箱子,拿出那张黑色的门禁卡,看了一眼,放进口袋。
然后,她蹲下身,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那里面,是付衡父母的一生。
她没有去看那些文件,只是平静地,将箱子合上,然后推到了付衡的脚边。
“这是你的战场。”她说。
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
做完这一切,她拎起自己那个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付衡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江心橙的脚步停在玄关处。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去我的战场。”
“在你解剖出魔鬼的动机之前,我会先为他,铸好一副最完美的镣铐。”
话音落下,别墅的大门被她拉开,又重重关上。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付衡低头,看着脚边那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
那是他的战场。
也是他的地狱。
而她,己经奔赴了她的。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却又以一种最诡异的方式,成了彼此唯一的同盟。
赎罪的第一日,结束了。
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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