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红木书桌很快被搬进了客厅，就放在那张铺着波斯地毯的空地旁，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江心橙的老旧笔记本电脑被放在桌上，与周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上流舞会的贫民。
付衡没有回房间，他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将那些手稿分门别类地摊开。客厅的水晶灯光线太亮，他只留了一盏温暖的落地灯。灯光下，两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被笼罩在同一片光晕里，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江心橙没有矫情。她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熟悉的开机画面出现，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这是她的阵地，是她的武器。
“那篇论文，找出来。”付衡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江心橙没理他，径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了那篇关于“晶格自愈合”的论文。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他，自己则拿起桌上一张空白的稿纸和铅笔。
“这个理论模型，如果成立，可以完美解决我父亲手稿里提到的‘热管理崩溃临界点’问题。”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飞快地画出结构图和公式，“简单来说，就是枪管材料在承受超高膛压和瞬间高温时，其内部的晶体结构并非被动地承受损伤，而是会发生一种瞬时的、可逆的‘自愈’。这让材料的屈服极限，在理论上可以被提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投入工作时特有的专注。这种状态下的江心橙，付衡己经很久没见过了。上一次，还是在他们婚后的小书房里，她兴奋地向他展示自己最新的设计，眼睛里闪着光。
付衡看着她在纸上画出的那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又看了看电脑上更复杂的模型图，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他所不熟悉的领域里，这个女人是真正的王者。
“这些红色的批注，”付衡拿起一张手稿，“它们提出的思路，和这篇论文有关？”
“不是有关，而是在应用。”江心橙的笔尖在纸上划过，“你看这里，”她指向手稿上的一处，“我父亲原本的设计，能量传导路径是单一线性的，所以热量会过度集中在某个点，导致材料崩溃。而这些批注修改了能量矩阵，把它变成了一种网状结构。这个结构，恰恰是‘晶格自愈合’理论能够生效的先决条件。”
她解释得很快，完全是技术人员的思维。
付衡沉默地听着。他虽然不懂技术细节，但他听懂了其中的逻辑。
“也就是说，”他总结道，“有人拿到了你父亲的未完成设计，然后用一项全新的、甚至还停留在理论阶段的材料科学技术，将它变成了现实。”
“是。”江心-橙点头，“而且，这个‘有人’，对我父亲的理论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当年放弃这个研究的根本原因。你看这些批注的笔迹，潦草、自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像一个老师在批改学生的作业。”
老师……
付衡的脑中闪过简安刚才的汇报——江重安的导师，“信标”基金会的创始人。
“这个‘信标’基金会，”付衡的声音有些发沉，“除了投资这家研究所，还有什么动作？”
“他们是全球好几家顶尖材料实验室的赞助方，尤其是在稀有金属合成和高分子聚合物领域。表面上看，这些投资都指向民用科技，比如航空航天、医疗器械。但我们的人发现，这些实验室的很多研究成果，最终都通过一些空壳公司，流向了几个背景不明的私人安保集团和军火商。”简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客厅门口，像个称职的AI管家，总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信息。
“私人安保集团？”付衡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其中最大的一家，名叫‘蜂巢’。他们的业务遍布全球，从保护政要到参与局部冲突，行事非常低调，但实力极强。业内传闻，他们的装备水平，甚至超过了一些小国家的正规军。”
蜂巢。
江心橙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握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
付衡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你听说过？”
“我父亲……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提过这个名字。”江心橙的声音有些发干，“他说，‘蜂巢’的人找过他，想高价购买他手里所有的研究资料，被他拒绝了。他说，那些是魔鬼。”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了起来。
江重安拒绝了“蜂巢”，随后，“蜂巢”背后的“信标”基金会，利用其影响力，可能策划了后续的一切。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或许是安插在江重安身边的内鬼，拿到了他未完成的设计。然后，他们利用自己资助的尖端材料科学技术，补完了最关键的一环，制造出了那把超越时代认知的凶器。
而谋杀付衡的父母，或许根本不是目的，而是一场“产品展示”。一场给全世界顶级买家看的、最血腥、最震撼的活广告。
而江家，就是这场展示中，被推出来顶罪的、最完美的替罪羊。
这个推论是如此冰冷、如此残酷，却又如此符合商业逻辑。付衡甚至能想象出那群藏在幕后的豺狼，在看到新闻时，嘴角露出的满意微笑。
“不对。”江心-橙突然开口，打破了死寂。
“什么不对？”付衡看向她。
“技术上说不通。”她站起身，走到付衡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几张手稿，铺在地毯上，用铅笔在上面圈点，“你看，就算是‘晶格自愈合’理论成立，也需要一个极其苛刻的激发条件。这个条件，就是一种特殊的、带有放射性的稀有金属元素，作为催化剂，添加到合成材料里。这种元素，在地壳里的含量极低，提炼技术被几个大国列为最高机密，严格管控。一个私人安保公司，哪怕背后有基金会支持，也不可能拿到足够制造武器的量。”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这是属于顶尖设计师的专业自信。
付衡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专注地讲解着那些天书般的理论，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几缕发丝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一幕，太熟悉了。
他们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处理着公司的文件，她就在旁边画着她的图。她会时不时地拉着他，兴奋地讲解某个精妙的结构，他虽然听不懂，却喜欢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她眼睛里闪烁的光。
“付衡？”江心-橙见他半天没反应，抬头看他。
西目相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她发间清新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付衡的喉结动了动，率先移开了视线。
“咳。”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将话题拉回正轨，“你的意思是，‘蜂巢’背后，还有更强的力量？国家级别的力量？”
“我不知道。”江心橙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她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书桌后，拉开了安全距离。“我只知道，从技术角度看，这条路走不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找到了替代品。一种能够模拟那种稀有金属特性的、更容易获取的替代品。”
就在这时，付衡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他派去调查江重安海外关系的人。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江重安失踪的妻子，俞薇，在失踪前，曾用假身份，秘密转移了她在一家矿业公司的全部股份。那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开采一种新型的、成分不明的伴生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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