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注塑机的复活,像一剂强心针,让德贵工坊死水般的空气里重新注入了氧气。机器低沉规律的嗡鸣取代了往日的叹息和咒骂,成了最动听的背景音。
江德贵几乎住在了机器旁边,反复擦拭、检查、聆听,脸上那种枯槁的绝望被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兴奋取代。他甚至开始翻箱倒柜,找出积压多年、早己被遗忘的一些小型塑料件的订单图纸,琢磨着如何利用这台重新焕发生机的宝贝做点活。
但江源庆很快发现了问题。
“爸,这活没法接。”他拿起一张图纸,是某种电器外壳,“注塑量太大,我们这台机器干不了几件。而且,”他指了指图纸上的一个复杂卡扣结构,“这需要双滑块的模具,我们的模具是单滑块的,做不了。”
兴奋冷却下来。现实的铡刀再次落下。先进的机器有了,但没有合适的模具,没有足够的订单量支撑,它依然只是一台昂贵的摆设。那套珍贵的液压系统,仿佛是为了一个更广阔的战场所准备,却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工坊里。
江源庆没时间沉浸在失落里。水泥厂老周的那个电话,像另一条刚刚探出头的线索,必须抓住。
他骑上摩托车,再次前往县东工业园。这次轻车熟路,绕到那家水泥制品厂的后门。老周己经等在那里,正焦急地搓着手,脚下放着一根断裂的、沾满水泥灰的偏心轴。
“可算来了!”老周看到江源庆,像看到救星,“妈的,又断了!这次彻底歇菜!”
江源庆拿起那根断轴,沉甸甸的。断口粗糙,显示出材料的疲劳和脆弱。“周师傅,这轴的材质…好像不对。”他仔细看着断口晶粒,“不像正经45号调质钢。”
老周凑过来看了一眼,啐了一口:“屁!采购那帮龟孙子,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找的便宜货,以次充好呗!坑死老子了!”
“有图纸吗?”
“有有有!旧的,我偷偷复印的!”老周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图纸,上面还有模糊的油污指印。
江源庆展开图纸,快速浏览。结构不复杂,但对关键部位的尺寸公差和热处理硬度有明确要求。
“能车吗?小兄弟,这次真要救急!生产线停了,主任快骂死我了!”老周眼巴巴地看着他。
“能。”江源庆收起图纸,“用正经45号钢,调质处理我们做不了,得外协。但尺寸保证没问题。”
“外协…那得多久?”老周脸垮了。
“我认识市里一家热处理厂,加急的话,三天能来回。”江源庆早己摸清了周边的配套资源,“但这费用…”
“费用好说!比停产强!”老周一咬牙,“你赶紧弄!图纸你拿着,千万保密!”
拿着断轴和图纸回到工坊,江源庆立刻行动起来。计算用料,联系市里相熟的材料店送45号圆钢,又打电话给那家热处理厂确认加急流程和价格。
江德贵看着儿子雷厉风行地安排这一切,张了张嘴,想提醒他这单活算上外协费用可能赚不了几个钱,但看着儿子那双沉着专注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下料、粗车、精车…江源庆守着那台老仪表车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一个尺寸。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刀架上,瞬间蒸发。他知道,这根轴,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更是一块敲门砖,一块试金石。
三天后,经过热处理变得黝黑发亮、硬度达标的新偏心轴送到了老周手里。
又过了两天,江源庆的手机响了。是老周,语气兴奋得变了调:“小兄弟!轴装上了!好使得很!比原来那破玩意儿强一百倍!我们主任都夸了!说以后这种急活就找你了!”
当天下午,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是那家水泥制品厂另一个车间的班组长,也是通过老周的关系找来的,要加工一批输送带托辊的轴承座。
散碎的、急迫的需求,开始沿着那根修复的偏心轴,像细小的溪流,悄然汇入德贵工坊。
江源庆来者不拒。他不再仅仅被动等待网络询价,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这些本地小厂的需求特点——哪些设备容易坏,哪些配件损耗快,哪些材料常用。他甚至抽空跑去工业园区的废料堆放处转悠,通过那些被丢弃的废件,反向推测设备的运行状况和潜在需求。
工坊里的工作节奏明显加快了。车床和铣床的轰鸣声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江德贵负责主要的加工,江源庆则负责沟通、报价、采购、质检和送货。父子俩的配合在忙碌中渐渐磨去了一些棱角,多了些不言而喻的默契。
收入依然微薄,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但那个铁皮盒子里的“应急金”,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却坚定地增长起来。
一天晚上,江源庆又在电脑前整理客户信息和需求记录。江德贵洗完手,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备注。
“源庆,”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那台二手的数车…你看的那台…具体啥型号来着?”
江源庆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屏幕上映出的、父亲模糊而疲惫的身影。
“宝鸡产的CK6140,广数980系统,大概零三年出厂的。”他声音平静,“卖家在浙江台州,要价西万二,包运到家。还能再谈谈。”
工坊里安静下来,只有老式硬盘轻微的读写声。
许久,江德贵“嗯”了一声,再没说话,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里屋。
江源庆继续看着屏幕,光标在一个论坛帖子上停留。那是一个几个月前的旧帖,有人在讨论一批从德国淘汰下来的二手海德堡注塑机的液压系统通病,发帖人的ID很陌生,但语气专业,提到了一种非官方的、低成本改造油路过滤系统以应对劣质液压油的方法。
他点了根烟,烟雾模糊了屏幕的光。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国道隐约的轰鸣。
那笔西万二的数字,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眼前。
而角落里,那台修复的海德堡,在节能灯冰冷的光线下,沉默地运转着,仿佛蕴藏着某种未被完全唤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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