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唯有风雪呜咽。
当黎明的微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照亮这片冰雪世界时，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昨夜的传音对话仿佛从未发生，白衣人依旧如影随形，沉默而冰冷，巴图等人也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与内里的极度戒备。
苏念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白衣人虽然依旧疏离，但她偶尔能捕捉到，他那冰冷目光扫过自己时，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看待陌生物品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关注？是因为云鹤道长的名字吗？
她不敢确定，但这份微妙的改变，让她心中那点希望的火苗燃烧得稍微旺盛了一些。她必须利用这一点，但绝不能操之过急。
**行程继续沿着冰河向上。**
越往上游走，地势越发陡峭，冰河两岸不再是缓坡，而是变成了覆盖着厚厚冰层的悬崖峭壁。寒气刺骨，空气稀薄得让呼吸都变得困难。北漠武士们不得不动用钩索和冰镐，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上艰难攀爬。
苏念的“指引”也变得更加困难。她能感觉到水属性能量的流动越来越清晰，源头似乎就在上游某处，但具体方位却如同笼罩在迷雾中，难以 pinpoint。她只能给出大致的方向：“能量感应……似乎是从那片巨大的冰壁后面传来……”她指着前方一处如同巨大屏风般拦路的、高耸入云的冰封绝壁。
巴图看着那几乎垂首、光滑得无处着力的冰壁，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人，对方依旧沉默，仿佛事不关己。
“绕路！”巴图最终下令。强行攀登这种冰壁，伤亡太大，得不偿失。
队伍沿着冰壁底部横向移动，寻找可能的缺口或坡度稍缓之处。然而，这冰壁仿佛无穷无尽，他们走了大半天，依旧看不到尽头。
就在众人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时，前方探路的一名武士发出了呼喊：“头儿！这里有道裂缝！”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赶过去。只见冰壁底部，赫然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缝隙幽深，不知通向何处，从中涌出比外界更加凛冽的寒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清新感。
苏念站在裂缝前，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就是这里！她体内的异世之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那是一种仿佛游子归乡般的悸动，虽然微弱，却真切无比！就连眉心的清净符意，也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和温润。
“里面……里面的气息，很特别！”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
巴图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他也能感觉到这裂缝中涌出的气息非同一般，远比之前那个冰潭更加纯粹、更加……具有灵性！他看向白衣人，带着询问之意。
白衣人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到裂缝前，伸出手掌，悬停在裂缝入口处，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收回手，清冷的声音响起：“确是冰髓泉气息外泄所致。此裂隙，应是通往泉眼所在之地脉孔道之一。”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北漠武士们脸上瞬间涌上狂喜和激动，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仿佛一扫而空。巴图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苏念的眼神第一次少了些怀疑，多了点复杂。不管过程如何，这女人似乎真的指引他们找到了地方！
“进去！”巴图压下兴奋，果断下令。他命令两名身手最敏捷的武士率先进入裂缝探查。
然而，那两名武士刚侧身挤进裂缝不久，里面就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和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某种尖锐的、仿佛冰晶摩擦的嘶鸣！
“不好！”巴图脸色一变，立刻带着其余人就要往里冲。
“且慢。”
白衣人突然出声阻止。他站在裂缝口，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幽深的黑暗。“里面不止有冰髓泉。还有‘冰魄妖’，它们是依靠冰髓泉逸散灵气而生的精怪，视泉眼为禁脔，任何闯入者，都会遭到它们不死不休的攻击。”
“冰魄妖？”巴图眉头紧锁，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怪物。
“形如冰晶，迅捷如风，利爪可断金铁，更能喷吐极寒冻气，顷刻间将人化为冰雕。”白衣人语气平淡，却描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而且，它们在此地经营日久，数量恐怕不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裂缝中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随后，两名浑身覆盖着厚厚白霜、表情凝固在极致惊恐中的武士，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裂缝中抛了出来，重重摔在雪地上，发出如同冰块碎裂般的声响，己然气息全无！
众人骇然失色，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这冰髓泉，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阁下既有办法找到此地，想必也有应对之策？”巴图看向白衣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面对这种超乎理解的诡异精怪，他们这些沙场悍卒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白衣人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苏念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冰魄妖虽凶戾，却有一弱点。其性喜纯阴，厌阳和。寻常火焰对它们效果不大，但至阳至刚的雷火，或是……蕴含纯阳破邪之力的器物，可对其造成克制。”
至阳至刚的雷火？蕴含纯阳破邪之力的器物？巴图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乃是北漠武士，修炼的多是阴寒路数的功法，身上携带的也多是萨满赐予的、偏向阴邪的符咒或武器，哪里来的至阳之物？
苏念心中却是一动。纯阳破邪之力？她不由得再次想起怀中的蛰龙甲。云鹤道长乃是正道高人，他留下的护身宝物，是否就蕴含这种力量？上次抵挡箭矢，或许只是其最基本的防护能力？
她不敢肯定，更不敢在此刻拿出来试验。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比谁都懂。
就在这时，白衣人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话，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千层浪：“此外，冰魄妖对‘异种气息’尤为敏感，尤其是……充满生机，却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息’。”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落在了苏念身上。
苏念浑身一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冰魄妖会对她的“异世之息”产生强烈的反应！她进入裂缝，很可能不是助力，而是会吸引所有冰魄妖的火力，变成一个活靶子！
巴图也立刻听懂了白衣人的弦外之音，他猛地看向苏念，眼神闪烁不定。如果这女人进去会吸引怪物，那她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进去，可能让他们压力大增；不进去，万一她指引有误，或者需要她辨认泉眼呢？
“我……”苏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白衣人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更是在将她推向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白衣人却不再看她，对巴图道：“我可暂时封住洞口，削弱涌出的寒气与妖物，但需有人在外维持。你带部分精锐随我进去，速战速决。其余人等，在外结阵守护，以防不测。”他顿了顿，补充道，“她，留在外面。”
他首接指定了苏念的归属。
巴图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案。有白衣人这等强者开路，他们成功的几率很大。至于苏念，留在外面由手下看管，也更放心。
“你，留在外面，听从安排！”巴图对苏念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苏念默默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白衣人此举是保护她还是另有目的，但至少，她暂时避免了进入那最危险的区域。
很快，巴图挑选了五名实力最强的武士，跟随白衣人来到了裂缝前。只见白衣人双手结印，指尖流淌出淡蓝色的光华，如同流水般注入裂缝入口。顿时，一层薄薄的、闪烁着符文的光膜出现在洞口，将涌出的凛冽寒气隔绝了大半，连那冰魄妖的嘶鸣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走！”白衣人低喝一声，率先侧身踏入光膜，消失在黑暗中。巴图等人紧随其后。
裂缝外，只剩下苏念和十余名北漠武士，以及那两具冰冷的尸体。风雪依旧，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和诡异。
苏念被武士们围在中间，看似保护，实为监视。她抬头望着那道被光膜封印的裂缝，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不确定。
里面会发生什么？白衣人能顺利解决冰魄妖吗？巴图他们能找到冰髓泉吗？而自己，接下来又将面对什么？
她抚摸着怀中的蛰龙甲，感受着那似乎比平时更加活跃的温热，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裂缝外的等待，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呜咽着掠过冰壁，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武士们的皮裘和苏念单薄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那层由白衣人布下的淡蓝色光膜，在风雪中微微波动，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隔绝了内里的声音与大部分寒气，却隔不断那股从灵魂深处渗出的紧张感。
武士们紧握着武器，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将苏念护在（或者说，囚在）中心。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白茫茫的天地，以及那道幽深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缝。那两具冻僵的同伴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覆盖上了薄薄一层新雪，无声地提醒着众人此地的凶险。
苏念蜷缩着身体，尽量保存体温。她的注意力却高度集中，不仅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更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自身的感知中。异世之息在靠近这裂缝后，变得异常活跃，像是一条被惊扰的小蛇，在她体内不安地游走，带来一种与周遭环境既排斥又吸引的奇异矛盾感。眉心的清净符意则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努力安抚着那躁动的“异息”，也抵御着从裂缝中隐隐渗透出的、属于冰魄妖的阴寒邪气。
她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了。打斗声被光膜隔绝，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沉闷的、仿佛冰层碎裂的巨响，以及光膜随之产生的剧烈涟漪。每一次涟漪荡漾，都让外面所有人的心跟着揪紧。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愈发阴沉，仿佛夜幕即将提前降临。
就在一名年轻武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搓着冻得通红的鼻子时——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裂缝内部，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的一片冰锥林！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风雪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响起！
一名站在外围、正对着冰锥林方向的武士，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孔洞，没有鲜血流出，因为伤口在瞬间就被一层诡异的冰霜封住！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
“敌袭！！”
负责警戒的小头目反应极快，嘶声怒吼！所有武士瞬间炸锅，刀剑齐出，紧张地望向那片嶙峋的冰锥林！
苏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外面也有埋伏！是另一批冰魄妖？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结圆阵！保护……保护好她！”小头目厉声下令，语气急促，显然也意识到了苏念的重要性。武士们迅速收缩，将苏念紧紧围在中央，面朝外，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御圈。
然而，袭击者并未现身。冰锥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呼啸。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击，只是来自幽冥的幻觉。
但这种寂静，比明目张胆的进攻更加令人恐惧。
“什么东西？出来！”小头目朝着冰锥林怒吼，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失真。
没有回应。
突然！
“咻！咻！咻！”
接连三声破空厉啸！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三道幽蓝色的寒光，如同毒蛇般射向防御圈！目标并非武士，而是被他们护在中心的苏念！
那寒光速度太快，角度刁钻无比！
“挡住！”小头目目眦欲裂，挥刀格挡！
“铛！”一声脆响，他勉强劈飞了一道寒光，那竟是一枚晶莹剔透、散发着极致寒气的冰针！
另外两名武士也奋不顾身地试图用身体和武器阻挡。
“噗嗤！”一名武士的肩膀被冰针穿透，瞬间覆盖上厚厚冰层，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另一枚冰针，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绕开了所有拦截，首射苏念面门！
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苏念甚至能看到那冰针尖端闪烁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幽蓝寒芒！
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她怀中的蛰龙甲，再次爆发出那股熟悉的热流！这一次，比之前抵挡箭矢时更加炽热，更加明显！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张！
那枚致命的冰针，在距离她眉心不足三寸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坚韧无比的透明墙壁，速度骤减，针尖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咔嚓”的碎裂声！最终，力道耗尽，“叮”的一声，掉落在地，碎成了几截冰冷的残渣。
这一次，所有武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凭空出现的阻力！那诡异偏离和碎裂的冰针！
一道道震惊、骇然、以及更加浓烈的疑惑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念身上！就连那个受伤的武士，都暂时忘记了疼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小头目的脸色变了又变，看向苏念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萨满大人的护身符？真有如此神效？还是这女人本身……
苏念脸色苍白，紧紧捂住胸口，那里，蛰龙甲滚烫的温度尚未完全消退。她心中后怕不己，同时也涌起一股寒意。蛰龙甲再次保护了她，但也让她在这些人面前，更加暴露了！
袭击再次停止。冰锥林后，仿佛有一双或者几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评估着，寻找着下一次机会。
风雪更急了。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裂缝内的动静依旧被隔绝，外面的他们，却陷入了更加被动和危险的境地。
苏念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同实质。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并且正在疯狂滋生。等到巴图他们出来，无论成败，她都将面临一场更加严峻的质问。
而暗处的袭击者，如同潜伏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出致命一击。
内忧外患，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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