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生日会那晚之后，淮清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社交邀约。
他按时去看周也介绍的心理医生，配合做着疏导，试图解开那些盘踞在心底多年的结。
但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像是徒手在挖掘坚硬的冻土。
平时，他的生活轨迹变得异常简单：公司，公寓，两点一线。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
下班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空旷的公寓里，不开灯，有时抱着之之一坐就是很久，有时则对着窗外发呆，像一尊失去生气的漂亮雕塑。
这天傍晚，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淮清站在窗边，无意间往下瞥了一眼，发现公寓楼下他之前用纸箱和旧毛巾给几只流浪猫搭的简易猫窝，不知道被谁踢坏了，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皱了皱眉。
那几只猫野性难驯，他之前不是没动过收养的念头，但它们不仅总是想方设法往外跑，有一次还凶巴巴地哈气，甚至伸爪打了之之。
试了几次后，淮清也就放弃了，只是习惯了每天在楼下固定角落放些猫粮。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雨幕，最终还是拿起伞和一小袋猫粮，下了楼。
雨不算太大，但很密。
他打着黑色的长柄伞，走到那片狼藉的猫窝残骸前，几只熟悉的小家伙正瑟瑟发抖地挤在旁边的灌木丛下躲雨，警惕地看着他。
他记得它们。
小区里有些住户很讨厌这些“脏兮兮”的流浪猫，会驱赶甚至伤害它们，不让它们靠近自家门口。
淮清叹了口气，朝着灌木丛走去。
那几只猫看见他靠近，本能地想逃窜，但或许是因为认得这个经常投喂它们的人，又或许是冻饿交加没了力气，最终只是不安地原地踱步，没有跑开。
淮清在它们面前停下，沉默地看了看它们狼狈的样子，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弯下腰，将手中那把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黑伞，轻轻放在了湿冷的地面上，伞柄靠着一棵灌木，倾斜的伞面恰好能为那几只小猫撑起一小片干燥的天地。
做完这个，他才从袋子里拿出猫粮，仔细地倒在伞下的地面上。
“别死了。”他蹲在那里，看着警惕又忍不住凑过来吃东西的小猫，声音低低地，像是在对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雨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附近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黑色的库里南被困在车流中，后座的沈淮之正审阅着分公司送来的紧急文件。
车窗外的雨景模糊一片，他偶尔抬眼休息一下，目光随意扫过街边。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路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淮清。
很好认，尤其是那头长发和清瘦的背影。
他看见淮清蹲在雨里，似乎在放着什么。
然后，他看见淮清站起身，而那把黑色的伞，却被留在了原地，伞下……似乎有几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动？
是猫。
沈淮之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自己站在雨里，却把伞给了几只野猫？
这是圣母心泛滥？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行为艺术？
沈淮之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个淮清的身上，充满了各种矛盾的特质：脆弱与狠厉，疏离与专注，冷静与失控，以及此刻表现出来的这种……近乎怪异的、对弱小生物的怜悯？
他看着淮清站起身，低着头，淋着雨，沉默地转身，走向公寓入口，然后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车流开始缓慢移动。
沈淮之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回到腿上的文件，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杨秘书，”
副驾上的秘书立刻转过身：“沈总，您吩咐。”
“查一下淮清这个人。”沈淮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详细一点。”
“好的，沈总。”杨秘书没有任何疑问，立刻点头应下，拿出平板开始记录。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
沈淮之的目光似乎更加深沉了几分。
他对这个一再闯入自己视线、行为举止都透着矛盾的淮家私生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出于理性的探究欲。
在许尽欢第三次热情洋溢的电话轰炸下，淮清终于还是松口，答应去她最近痴迷的那家海边小酒馆聚一聚。
电话里，许大小姐信誓旦旦地说看上了那地方，想买下来，可惜老板硬气，死活不卖。
周也在旁边插嘴，说大伙儿一致觉得，许尽欢不是看上了店，是看上了店里那个调酒时帅得人神共愤、对她却爱搭不理的老板。
地点选在海边，氛围倒是轻松。
许尽欢大手笔首接包了场。
她也试着叫了淮安，作者“看繁星吟游”推荐阅读《经年痴念》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但淮安一听是和韩煜、秦非议这帮顶级的太子公主们的小范围私聚，立刻找了借口推脱。
在这种场合，她总觉得自家矮了一头，浑身不自在，宁愿去那些能让她众星捧月的局。
傍晚时分，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
小酒馆是木质结构，露台首接延伸到了沙滩上。
韩煜和秦非议己经自来熟地霸占了烤架，煞有介事地扮演起烧烤大师的角色，虽然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很不靠谱。
周也则和另外几个朋友干脆脱了鞋，在沙滩上追跑打闹，笑声随着海风传过来。
淮清选了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金汤力，默默地喝着，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目光放空地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交界线。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海浪一层层涌上来，又退下去，周而复始。
这广阔而略带伤感的景色，莫名地契合了他这段时间的心境。
许尽欢果然没心思搭理他们，她正倚在吧台边，穿着一身惹火的红色长裙，笑靥如花地和那个穿着简单白T、气质却冷峻不凡的老板搭话。
老板手里擦着杯子，表情淡淡的，偶尔回一两句，惜字如金，偏偏更勾得许尽欢兴致盎然。
“欢姐这次看来是踢到铁板了。”周也玩累了，喘着气跑回来，拿起淮清桌上的冰啤酒灌了一大口，看着吧台方向啧啧称奇。
淮清收回目光，淡淡笑了笑，没接话。
他弹了弹烟灰，又看向大海。
“哎，你说淮之哥今天会来吗？”周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欢姐也叫了他，不过他那脾气，谁知道呢。”
淮清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道。”他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我看悬，”周也自顾自地分析，“这种小地方，他估计嫌吵……”
正说着，韩煜举着一把烤得有点焦黑的鸡翅过来了，得意洋洋：“来来来，尝尝韩大厨的手艺！非议那边都快把牛肉烤成炭了，还是我得真传！”
周也嫌弃地躲开：“得了吧你，这玩意喂狗狗都摇头！”
几人笑闹间，谁也没注意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小路上。
车门打开，沈淮之迈步下来。
他今天穿得意外休闲，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少了些平日的商界精英气场，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疏懒。
他看了一眼小酒馆热闹的景象，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落在了那个独自靠在栏杆边、望着海面出神的侧影上。
他缓步走了过去。
最先发现他的是眼尖的韩煜，他正和周也抢烤翅，一抬头，惊讶地喊了出来：“卧槽！淮之哥！你真来了啊！”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许尽欢也从吧台边惊喜地回过头：“淮之哥！我还以为你又不给我面子呢！”
秦非议也放下烤夹，笑着打招呼。
淮清闻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露台，朝这边走来。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他的心瞬间跳得飞快，下意识地掐灭了手中的烟，站起身。
沈淮之对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最后落在了淮清身上，语气平淡：“路上有点堵。”
他的解释像是在对所有人说，但目光却看着淮清。
淮清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微微颔首，声音有些干涩：“沈先生。”
沈淮之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注意到他比之前似乎清瘦了些，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在夕阳下也更明显了些。
他没说什么，自然地在一旁的空位坐下。
许尽欢立刻热情地拿来酒杯和酒水单：“淮之哥，喝点什么？这里的特调还不错。”
“冰水就好，谢谢。”沈淮之淡淡拒绝。
气氛因为沈淮之的到来，似乎微妙地变化了一些。
周也和韩煜的打闹收敛了些，许尽欢也暂时放过了那个酷哥老板，围坐了过来。
淮清重新坐下，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放松。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人的存在感，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紧张。
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精似乎也无法压下心底的躁动。
海风继续吹着，吹乱了他的长发。
他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和晶莹的气泡，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边那人的每一丝动静。
沈淮之接过许尽欢递来的冰水，道了声谢，目光随意地扫过海面，又掠过不远处烤架上冒起的青烟，最后，状似无意地，再次落回到身边那个紧绷的、几乎要缩起来的侧影上。
他看着他被风吹乱的长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他无意识用力握着酒杯、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指。
沈淮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水，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微光。
这个人，似乎总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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