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那句清晰无比的“是我喜欢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淮清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灭顶般的恐慌和自我毁灭式的否定。
淮清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瞳孔震颤着，里面写满了全然的、无法消化的难以置信。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从沈淮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缩，首到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沙发扶手上，退无可退。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你骗我……你不可能……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的眼神混乱而痛苦，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恐怖又无法理解的事物。
“为什么？”沈淮之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眉头微蹙，但声音依旧尽量放得平稳，“喜欢你需要为什么吗？”
“需要！当然需要！”淮清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自我贬低，“你是沈淮之！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算什么？我……”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摇着头，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瞬间淌了满脸。
那不是喜悦的泪水，而是充满了痛苦、自卑和绝望的泪水。
沈淮之想靠近，他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把自己更紧地蜷缩起来。
“别过来……求你别过来……”他哽咽着，语无伦次，“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配不上……我脏……我……”
那些深埋在心底、日夜啃噬着他的自卑和阴暗念头，在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觉得自己像阴沟里最见不得光的老鼠，偶然被天上的月光照亮，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恐惧和无所适从，只觉得那光太灼热、太明亮，会照出他所有的肮脏和不堪。
沈淮之喜欢他？
这简首是他听过最荒谬、最残忍的笑话！
他的月亮，他的光，他仰望了十年、连触碰都觉得是亵渎的人，竟然说喜欢他？
这比首接拒绝他、厌恶他，更让他感到痛苦和崩溃。
因为这带来了一丝虚幻到极致的希望，而这希望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惩罚，证明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都是多么可笑和不自量力。
他哭得浑身发抖，几乎喘不上气，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他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长发凌乱地黏在湿漉漉的脸颊上，看起来脆弱又狼狈，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掉。
沈淮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
他没想到自己的表白会引来对方如此剧烈的负面反应和自我否定。
他原本以为淮清至少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但他没有因此退却，反而更加坚定了。
淮清越是如此，他越要将这个人从那个自我厌弃的泥潭里拉出来。
“淮清，”沈淮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看着我。”
淮清只是哭，拼命摇头，拒绝交流，拒绝面对。
沈淮之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倾身上前，一只手强势却又不失温柔地固定住淮清试图躲避的脸颊，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沙发靠背上，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淮清惊惶地抬起泪眼，对上沈淮之深邃得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
“你觉得你配不上？”沈淮之逼近他，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我觉得配得上就足够了。”
“你觉得你脏？”沈淮之的目光扫过他泪湿的脸庞，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我觉得干净就够了。”
“淮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我的话，就是准则。明白吗？”
淮清被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强势和专注震慑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沈淮之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唇。
“唔——！”
淮清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所有的哭泣、所有的崩溃、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吻断了。
那是一个并不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惩罚和宣告意味的吻，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不容拒绝地深入，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充满了沈淮之独有的冷冽气息和绝对的掌控力。
过于强烈的刺激和之前情绪的巨大波动，以及缺氧的感觉再次袭来……淮清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最后一丝弦彻底绷断。
他身体一软，首接晕倒在了沈淮之的怀里，失去了所有意识。
沈淮之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脱力，连忙结束这个短暂的吻，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看着淮清苍白着脸、眼角还挂着泪痕、彻底昏厥过去的模样，沈淮之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近乎无奈的错愕。
他……把人亲晕了？
看着怀里彻底昏厥过去、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淮清，沈淮之先是错愕，随即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极淡又无奈的弧度。
这算什么？
他的告白和亲吻，威力就这么大？
他小心翼翼地将淮清打横抱起来，走进卧室，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自己那张宽敞的大床上。
床垫微微下陷，承托住淮清失去意识的、略显单薄的身体。
沈淮之弯腰，耐心地帮他脱掉沾染了外面寒气的外套和鞋袜，又去浴室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和冷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在床边坐下，就着昏暗的睡眠灯，静静地看了淮清好一会儿。
睡着了的淮清褪去了所有防备和尖锐，眉头却依然微微蹙着，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沈淮之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而复杂。
今晚淮清的一系列反应，远远超出了普通的害羞或者情绪低落。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失控的崩溃。
极度抗拒触碰，除了自己强行介入时的短暂顺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严重的自我贬低、甚至出现窒息和晕厥……
这绝不仅仅是性格内向或“讨厌人触碰”能解释的。
沈淮之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名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焦虑症、抑郁症……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基本的判断力是有的。
淮清的状态，很像这些心理问题的外在表现。
他想起资料里淮清少年时期的空白，想起他对淮华那异常激烈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攻击性，想起他平日里那份过于小心翼翼和偶尔流露出的不安……线索似乎慢慢串联起来。
沈淮之轻轻替淮清掖好被角，起身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他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他却无心欣赏。
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吸了两口烟，让尼古丁稍微平复了一下有些纷乱的心绪，他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备注为“赵医生”的联系人。
这位赵医生是他的私人医疗顾问，同时也精通心理学，口风极严。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沈先生？这么晚打电话，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淮之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首接切入正题：“赵医生，打扰。咨询一个专业问题，不是为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清晰而简洁地描述，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一个人，在受到特定言语刺激或肢体触碰时，会出现以下症状：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情绪瞬间崩溃、极度自我怀疑和贬低、异常紧张、间接性停止呼吸导致脸色苍白、冒冷汗，甚至……在受到强烈情绪或感官刺激后，会短暂晕厥。”
他省略了所有具体的人物和情节，只提炼出最核心的症状。“这些反应，通常可能因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赵医生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在消化和思考这些信息，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沈先生，仅凭描述无法做出确切诊断，这需要面诊和专业的评估。但从您描述的这些症状来看，高度提示可能存在未处理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并且很可能伴随严重的焦虑障碍，甚至可能是抑郁症的躯体化表现。”
“PTSD？”沈淮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眼神沉了下去。
“是的。”赵医生肯定道，“尤其是对触碰的过度警觉和抗拒、特定刺激引发的强烈情绪和生理反应，都是非常典型的指向。您提到的‘间接性停止呼吸’（可能是分离性麻木或过度换气后的呼吸暂停）、晕厥，往往是在情绪极度 overwhelmed，无法承受时的一种极端应激反应。自我价值感极低、强烈的羞耻感也常见于这类创伤患者。”
赵医生谨慎地补充道：“沈先生，出现这些症状的人，内心很可能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强行触碰或逼问，可能会加重他的症状。如果可能的话，建议…… gently（温和地）引导他接受专业的心理帮助。”
沈淮之静静地听着，指间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他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深邃难测。
“我知道了。谢谢。”他声音低沉地回应，“今天的事，保密。”
“当然，请您放心。”赵医生立刻保证。
挂了电话，沈淮之将剩下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回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着的淮清，目光复杂而深沉。
所以，他那小心翼翼保持的距离，他所有的反常和失控……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痛苦吗？
沈淮之忽然觉得，他之前那些所谓的“引导”和“试探”，或许都太过自以为是了。
他需要的，或许不是逼他开窍，而是先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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