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头，往日大清旌旗招展的威风早己被一种死寂的恐慌所取代。冰冷的寒风卷过垛口，吹动着守军的衣角，却吹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抑。
礼亲王代善被搀扶着，每日都要上城巡视一圈。他浑浊的老眼望着城外那一片连绵起伏、壕沟纵横、箭塔林立的明军营垒，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那红色的“李”字大旗，像一团灼人的火焰，烫得他心头发慌。明军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每日不停地加深壕沟，加固营栅，将那绞索一圈圈勒紧，偶尔才有零星的炮声响起，轰击着城墙，更像是一种提醒和威慑。
“不对劲……”
城墙马道旁，临时搭起的避风棚里，脸色苍白的济尔哈朗裹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声音沙哑地开口。他目光死死盯着城外明军大营的旗帜和炊烟数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旁焦躁地踱步的阿巴泰闻言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哼道：“当然不对劲！被南蛮子堵在家门口，简首是奇耻大辱！还有什么对劲！”
“不，我是说……”济尔哈朗艰难地喘了口气，伸手指向城外，“你看明军的营盘，旌旗虽然依旧，但巡营的哨队频率似乎慢了少许，还有那中军大帐附近的护卫，似乎也不如前几日森严。”
阿巴泰眯起眼，仔细观望了片刻。他虽性如烈火，但也是沙场老将，经济尔哈朗一提点，也立刻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明军的围困态势依旧严密，但细微之处，确实透出一股不同于前的“虚”感。
“你的意思是？”阿巴泰心头一跳，一个不好的预感浮现出来。
济尔哈朗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李贼……用兵狡诈如狐，狠戾如狼。他主力顿兵于此，却不强攻，反而大张旗鼓地挖沟筑垒，所为者何？一是困死我等，二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则是要以我等为饵，诱使我各路援军前来，他好以逸待劳，逐一击破！”
“什么？！”阿巴泰虬髯戟张，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敢？！他就不怕我等里应外合，端了他的兵马？！”
“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敢行此险招？”济尔哈朗苦笑一声，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深深的忌惮，“依我所见那火器之威……野战之中，谁人能挡？广宁、抚顺、赫图阿拉、锦州……各地援兵仓促而来，兵力分散，若遇伏击，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再明白不过。
棚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如果济尔哈朗的猜测成真，那意味着盛京最后的希望——外部的援军，正在飞蛾扑火般走向毁灭。而盛京，将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不能等了！”阿巴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棚顶积雪簌簌落下，“绝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援军遭袭，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转向济尔哈朗，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凶光：“郑亲王，你说得对，那火器是关键！那绝非凡间应有之物！我们必须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就算不能反败为胜，也要死个明白！就算要死，也要掰下那李贼几颗牙来！”
济尔哈朗抬起头，看着激动不己的阿巴泰，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饶余贝勒，你说得对。坐困愁城，唯有死路一条。主动出击，或有一线生机，至少……能探明虚实，若能夺得一两件那诡异火器，也能知其根底，有所防范！”
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
很快，命令下达。一支特殊的队伍在城中一片被严密看守的广场上集结。人数不多，仅有三百余人，但无一不是从盛京留守各旗巴牙喇营、前锋营中精心挑选出的绝对精锐。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眼神凶悍，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此刻却都沉默着，透着一股决死的肃穆。
阿巴泰和济尔哈朗亲自来到队伍前。几名包衣抬上来几个沉重的木箱，打开之后，在火把的照耀下，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白花花的银元宝，以及一堆璀璨的珠宝首饰！
财富的光芒晃花了士兵们的眼睛，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大清的勇士们！”阿巴泰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充满了煽动力，“城外南蛮，倚仗妖器，辱我太甚！困我都城！今夜，贝勒爷我要你们拿出太祖太宗皇帝时咱们八旗勇士的血性来！”
他指着那些金银：“这些东西，现在赏给你们！若是战死，便算烧埋钱！若能活着回来，加倍赏赐，官升三级！”
济尔哈朗接着开口，声音虽虚弱，却更显阴冷：“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击溃明军，那是送死。你们的任务是：趁夜潜出，袭扰其营，制造混乱，杀伤其人！最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着幽光，“不惜一切代价，给老子抢回几支南蛮子用的那种能连发的新式火铳！哪怕一支！就算你们三百人全死光了，只要能把那东西带回来，你们就是大清的头号功臣！子孙后代，享不尽荣华富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本就悍勇的死士。三百精锐的眼睛瞬间红了，呼吸粗重起来。恐惧被贪婪和荣誉感暂时压下。
“嗻！奴才等愿效死力！”三百人齐声低吼，声浪虽被刻意压低，却透着惊人的杀气。
“好！”阿巴泰一挥手，“抬酒肉来！”
热气腾腾的肥羊肉、大盆的肉汤、还有一坛坛烈酒被抬了上来。三百精锐席地而坐，开始狼吞虎咽。这是他们中许多人此生最后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而专注。油脂顺着嘴角流下，烈酒烧灼着喉咙和肠胃，也点燃了他们胸腔里最后那点亡命之徒的凶性。
吃饱喝足，金银也分发了下去，沉甸甸地揣进怀里。
夜色渐深，乌云遮月，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三百精锐检查着身上的装备：衣甲外套上了深色的外套，腰刀、匕首磨得锋利，弓弦调整到最佳状态，每个人的嘴里都含了一根木头，以防发出声响。他们被分成了数队，由最擅长夜战和渗透的军官带领。
阿巴泰和济尔哈朗站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目送着这一队队死士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利用绳索从城墙悄然缒下，迅速消失在城外浓重的黑暗之中。
城墙之上，代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老手紧紧攥着冰冷的墙砖，指节发白。他知道这是在赌博，是在用这三百最精锐的勇士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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