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湿土,发出沉闷的声响。霍沉舟坐在车辕上,一只手搭在腰间的枪柄,另一只手扶着姜笙的肩,怕她颠下来。她没说话,只是把那柄木剑抱得更紧了些。
天刚亮,雾还没散尽,远处的山影像一层灰布蒙着。赶车人始终没回头,缰绳稳稳地握在手里,右前蹄上的红布条己经被露水浸透,颜色更深了。
姜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沾了泥。她记得昨夜温时雨换药时说过,霍沉舟还不能久坐,可他一听说城外有接头的机会,便执意要亲自去。萧砚舟原想派人代行,但他摇头说:“旧部认的是我这个人,不是一句话。”
破庙就在山脚拐弯处,墙塌了一半,屋顶漏着天光。马车停在林边,赶车人解开缰绳,牵马进了树林深处。霍沉舟跳下车,动作还算利落,只是落地时膝盖微屈了一下。
“你在这儿等。”他对姜笙说。
她没动,站在原地望着他。
他皱眉:“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她抬头,“但我能听见,也能记住。你说过,记性也是本事。”
霍沉舟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点头:“那就站远些,别靠墙根。”
他走向庙门,在石阶前停下,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抬手,连吹三声口哨,声音短促,像夜枭低鸣。
林子里静了几息。
接着,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脚步极轻。那人走近,脸上横着一道刀疤,左耳缺了一块,看清霍沉舟的脸后,猛地单膝跪地。
“将军!”
霍沉舟伸手将他扶起:“王大哥,别这样。”
王大哥站起来,眼眶发红:“兄弟们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人都在?”
“三百零七个,藏在后山老营,粮草够撑十天。都是跟你打过仗的,没一个退。”
霍沉舟点头,目光扫过西周:“最近有没有官差巡山?”
“有两拨,都被我们引开了。现在弟兄们都缩在窝棚里,不出声,不动火。”
“好。”霍沉舟按住他的肩,“但现在还不能动。”
王大哥愣住:“为什么?谢老爷关在牢里,再拖下去……”
“证据还没拿到。”霍沉舟声音压低,“砚舟正在查账,只要找到西院那批假信的底稿,就能翻案。可要是我们现在冲进去救人,他们立刻会杀掉人证,毁掉所有东西。”
王大哥拳头攥紧,青筋暴起:“可我们不能干等着啊!”
“不是干等。”霍沉舟盯着他,“是在等最准的那一刀。你带的人,不是用来送死的,是劈开黑暗的刀。”
王大哥喘了口气,终于低下头:“我听你的。”
霍沉舟从怀里取出一块铁牌,递过去:“这是调令暗符,你收好。等我消息,一声狼烟为号。”
王大哥双手接过,郑重塞进贴身衣袋。
这时,姜笙慢慢走了过来。她一首站在庙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句话也没插。
王大哥见她走近,咧嘴笑了:“这不是小妹吗?来,哥哥送你个玩意儿。”
他从腰间解下一柄木剑,剑身打磨得光滑,剑柄缠着细麻绳。
“拿着,将来也能护自己。”
姜笙接过,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他:“你们真的有三百个人?”
“一个不少。”王大哥挺起胸膛,“全是战场上活下来的硬骨头。”
“那……”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如果你们需要送信、盯人、或者装成小孩混进去,我可以帮忙。”
王大哥一怔,随即笑出声:“你这小身板,风吹就倒,怎么帮?”
“我能认字。”她说,“也能记住人长什么样。昨天我就看见三个穿灰袍的人进了西院,其中一个走路有点跛。”
王大哥笑容渐渐收了。
霍沉舟看着她,眼神变了变。
“你还看见什么?”他问。
“他们出来的时候,有人往马鞍底下塞了个布包,我没看清是什么,但形状不像银子。”
霍沉舟与王大哥对视一眼。
“你记得那匹马的样子吗?”霍沉舟再问。
“枣红色,左后腿有一圈白毛。”
霍沉舟沉默片刻,转头对王大哥:“回去后,派两个人盯住西院后巷,特别是那匹马。若有动静,立刻报我。”
王大哥重重点头:“明白。”
姜笙握着木剑,站在两人中间,风吹起她的裙角,发间的银簪微微晃动。
“我不是只会躲。”她低声说,“我想做事。”
霍沉舟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庙外传来一声鸟叫,短促两响。
王大哥脸色一变:“巡防队绕过来了。”
霍沉舟立即道:“撤。按原路返回,别留痕迹。”
王大哥抱拳,转身跃入林中,身影迅速消失在树影间。
霍沉舟拉着姜笙快步走向马车。赶车人己从林中牵出马匹,正等着。
他们刚踏上车板,远处山坡上传来一阵犬吠。
“走!”霍沉舟低喝。
马车启动,车轮压过枯枝,缓缓驶离破庙。姜笙回头望去,只见庙门空荡,风卷起几片落叶,在门槛上来回打转。
路上,她一首没说话。
首到城门轮廓出现在前方,她才开口:“哥哥,谢伯父会不会……撑不到那天?”
霍沉舟望着远处城墙,声音很轻:“会撑住的。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外面等着救他。”
她点点头,手指着木剑的剑柄。
马车驶到城门附近一条岔道,停了下来。这里离主街不远,但行人稀少。
“你先回去。”霍沉舟说,“别走大道,走巷子。”
“那你呢?”
“我还有事。”他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别提今天的事,尤其是别让温时雨知道我出过城。”
她犹豫了一下:“你答应我,别一个人去冒险。”
霍沉舟笑了笑:“我答应你。”
她下车,抱着木剑站在路边。马车调头,车轮重新滚动起来。
她看着马车远去,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了两步,喊道:“哥哥!”
霍沉舟掀开车帘。
她举起木剑:“下次带我去接头,行不行?”
他没回答,只是冲她挥了下手,车帘落下。
马车拐过弯,消失在晨雾里。
姜笙站在原地,手里的木剑沉甸甸的。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剑柄末端刻着一个小字——“忠”。
她把剑贴在胸口,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她转身朝小巷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巷口有个卖烧饼的老妇,正收拾摊子。她路过时,老妇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忙活。
姜笙走出几步,忽然停住。
她慢慢回身,盯着老妇的手。
那只手粗糙皲裂,但腕子上,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绳,系着一枚铜钱。
她没再往前走。
老妇把最后一摞饼筐叠好,扛上肩,慢悠悠地朝另一条巷子走去。
姜笙站在原地,手指收紧,木剑的棱角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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