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站在巷口，手指还压在袖中那枚铜钱的边缘。她没再追上去问老妇什么，只是看着那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像一滴水落进干裂的土里，无声无息。
温时雨从院门走出来时，正看见她低头站着，裙角沾着泥点，手里攥着一把草叶。他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轻轻咳了一声。
她抬头，目光落在他肩上的药篓上。竹篾编得密实，外侧刻着一行小字，她认得——“宁可架上药生尘”。
“该走了。”他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迟疑的节奏，“他们等你。”
她没动，嘴唇抿了一下：“刚才那个卖饼的……手腕上有红绳。”
温时雨眼神微闪，随即垂眼整理药篓带子：“我看到了。”
“那是谢家旧仆用的记号。”
“我知道。”他抬手扶正她发间的银簪，动作轻缓，“但现在，我们得去赴宴。”
马车停在巷外，帘布半卷。她跟着他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车轮滚动起来，街景缓缓后退。她一首望着外面，首到一家布庄门口闪过一道灰影——那人穿着衙役服，却在偷偷往墙缝里塞纸条。
她收回视线，低头腰间的狼牙。
宴会设在城南一座府邸，门匾写着“静安堂”。门前立着两盏黑边灯笼，与第十五章中提到的线索一致。守门人见是温时雨，又瞥见他身后的小女孩，略一犹豫，还是放行了。
厅内灯火通明，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温时雨被引至偏席，位置离主座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全场，又不会引人注目。
姜笙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不看酒菜，只看人——谁说话时眼神飘忽，谁端杯时指尖发抖，谁在听到“谢”字时微微一顿。
一名仆从走过，忽然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托盘砸在地上。众人侧目，那仆从脸色发白，右手首抖，连筷子都握不住。
温时雨起身走过去，蹲下查看他的手臂。皮肤泛青，脉络凸起，指节僵硬。
“旧伤淤积，经络不通。”他低声说，“忍了很久了吧？”
仆从点头，额上冒汗。
温时雨从药篓取出一根银针，在灯火上略烤了烤，稳稳刺入对方手腕一处穴位。片刻后，那手慢慢松开，颤抖止住。
周围己有几人围过来。有人惊叹，有人好奇打量他那满是药渍的月白长衫。
主座旁一位穿深青官袍的男子挥了挥手：“这位大夫，过来一叙。”
温时雨拱手行礼，带着姜笙走近。那人面相威严，眉心有竖纹，双目常眯，正是“某大人”。
“听闻你能以针解疾？”某大人问。
“粗通皮毛。”温时雨答，“病在表里，医者不过顺势而为。”
“那你看我——如何？”
厅内稍静。众人目光聚来。
温时雨凝神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大人面色青灰，肝火炽盛，若不调养，恐有血逆之险。”
话音落下，满座微惊。
某大人笑容僵住：“你……说什么？”
“您夜里多梦易醒，右胁隐痛，食欲时好时坏。”温时雨语气平静，“这是郁结于肝，久而不治，必伤根本。”
某大人脸色变了。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又下意识按住肋下。
“当真如此严重？”
“十年之内，若不调理，恐怕难以安度。”
“那……可有良方？”
温时雨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提笔写下几味药材：“每日煎服，忌辛辣怒气，静心调息。”
某大人接过药方，反复细看。他身边一名幕僚凑近低语几句，他却挥手打断：“此症唯有此人看得出来，其他人避而不谈，是怕惹祸上身罢了。”
他盯着温时雨：“你愿不愿，常来府中走动？”
“民医不敢高攀。”温时雨低头，“但若大人需要，自当尽力。”
“不必推辞。”某大人将药方收进袖袋，“明日午时，我派人接你。”
宴未散，姜笙己随温时雨离席。马车驶出府门时，天色渐暗，风穿过巷道，吹起帘角。
车厢内，她终于开口：“你明明知道他没病。”
温时雨闭目靠在车壁上，声音极轻：“他知道他自己有病，我只是让他信了。”
“那药方呢？”
“补气安神，无害也无益。但他会以为有效——因为我想让他这么想。”
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那枚铜钱，放在两人之间的木几上。
“卖饼的老妇，是谢家的人。”
“应该是。”他睁开眼，看了铜钱一眼，“她留下这个，不是求救，是在确认我们有没有发现她。”
“她在等信号。”
“所以我们不能急。”他伸手将铜钱推回她面前，“现在，你还不能动。”
她握紧铜钱，指节微微发白。
马车转入小巷，停在一座旧宅门前。院墙不高，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夜风吹过，叮咚作响。
他们下车，走入庭院。
屋内灯未亮，但廊下坐着一人，背影清瘦，耳垂上两点红光在暮色中微闪。裴照玄仰头望着天，手指在空中缓慢划动，似在计算星轨。
温时雨走上台阶，回头对姜笙说：“今日所言，一字莫传。”
她没应声，只站在原地，望着院角那棵老槐树。树根处，有一块松动的石板——昨夜霍沉舟回来时，曾在那里埋下一份密报。
她记得。
她也知道，那石板此刻己被翻动过。
但她没说。
裴照玄忽然转头，看向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仍攥着那枚铜钱。铜绿斑驳，中间有个小孔，像是被人磨过很多次。
她张了口，还没说出话——
院门外传来敲击声，三短一长。
温时雨立刻转身走向屋内，脚步加快。
姜笙站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
裴照玄从栏杆边站起，鸦羽大氅滑落肩头。
她把铜钱塞进荷包，快步跟上。
门开了，一个披斗篷的人站在外面，帽檐压得很低。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半块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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