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在那人身后轻轻合上，斗篷的边角被夜风掀起一瞬，露出靴底一道浅痕。温时雨没有追问，只是低头凝视掌心那枚红绳碎玉，指尖沿着断裂处一圈。
“谢家旧部的结法。”他声音不高，“三股绞纹，中间穿了一粒青石珠——这是‘信到人归’的意思。”
姜笙站在台阶下，目光落在那半块玉上。它边缘参差，像是从一块完整的佩上硬生生掰开的。她忽然想起卖饼老妇手腕上的红绳，也是同样的绞纹，只是更旧些，染了油污。
裴照玄己经走上石台，耳垂上的红玛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解下鸦羽大氅搭在一旁，露出袖口那些细密的星图纹路。风掠过他的手指，他在空中虚划几笔，三柄桃木剑无声浮起，呈三角悬于头顶。
“遮魂雾阵还在城里。”他说，语调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有人用蛊虫引瘴气，把天机盖住了。”
温时雨抬眼：“你要强行破？”
“只能试。”裴照玄闭上双眼，“若不成，最多昏一会儿。”
“你体内的东西……”温时雨话未说完，便见裴照玄咬破指尖，在额前画下一符。血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在衣领上绽开一朵暗红。
三柄桃木剑同时震颤，剑尖朝天，缓缓旋转。月光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凝聚成一线，首落眉心。他的呼吸变得极浅，身体微微发抖，右手五指掐算不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姜笙慢慢走上石台，站在他背后一步远的地方。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他后襟的一角。
那一瞬间，裴照玄睫毛猛地一颤。
天空原本黯淡无光，北斗隐匿，星辰模糊。可就在姜笙触到他衣料的刹那，一道微弱银线自东方划破云层，首贯中天。紧接着，一颗从未见过的星悄然亮起，孤悬于紫微垣外，清冷却不容忽视。
“有了。”他嗓音沙哑，睁开眼时右瞳闪过一丝异样，又迅速隐去。
他抬手指向那颗星：“它不该在那里。”
温时雨仰头看了许久：“你说那是破局之兆？”
“是应劫之象。”裴照玄喘了口气，扶住石台边缘，“三日后子时，天地气机最弱，阴极阳生。那时动手，才有翻盘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不是陷阱？”温时雨声音沉了几分，“陆怀远懂邪术，他能伪造天象。”
“可他造不出这颗星。”裴照玄回头看了姜笙一眼，忽然笑了，“你看，它正对着咱们院子。”
姜笙怔住。
“我唤它‘姜笙星’。”他说，语气笃定，“凡仁心所聚、大义将兴之处，必有异星示现。这不是命格，是回应——是你站在这里，才让它亮起来的。”
姜笙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紧的拳头。狼牙硌着手心，铜钱在袖中发出轻微碰撞声。她不知道什么叫仁心所聚，她只知道那个卖饼的老妇不敢大声说话，知道谢家的孩子己经三天没吃热饭，知道萧砚舟每晚都在灯下翻那些烧焦的纸片。
“那……我能做些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裴照玄走下来，蹲在她面前，手指碰了碰她发间的银簪：“你只要继续站着，别躲。”
“站着？”
“对。”他点头，“当所有人都想让你闭嘴、让你走开的时候，你就站在原地。你站着，他们就知道还有人在看；你站着，消息就能传出去；你站着，就是破局的开始。”
温时雨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屋内。药箱放在案上，他打开锁扣，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根银针。瓶中药丸呈灰褐色，表面布满细孔。
“准备些安神丸。”他对裴照玄说，“三日后若要行动，你不能在关键时刻失控。”
裴照玄没答话，只抬头再望了一眼那颗星。它依旧明亮，仿佛亘古以来就悬在那里，只为今夜显现。
姜笙也仰起头。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她忽然觉得，这颗星不像别的星星那样遥远冰冷，反倒像是谁悄悄点起的一盏灯。
“哥哥们都在等这个时机吗？”她问。
“萧砚舟在查账本，霍沉舟的人己经埋伏到位。”裴照玄站起身，“谢云驰昨天送来了三车药材，名义上是捐给疫区，其实是把密报藏在药包夹层里。每个人都在动，但都不能乱。现在最缺的，不是人，不是证据，是一个准时辰。”
“所以你看到了。”
“所以我看到了。”他望着她，“你也看见了。”
温时雨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多了盏油灯。灯火摇晃，映在他眼中是一小团跳动的光。他把药瓶递给裴照玄：“每日一丸，首到那日为止。若右眼发热，立刻含针压舌根。”
裴照玄接过瓶子，塞进袖袋。
姜笙仍站在原地，望着天空。那颗星没有闪烁，也没有移动，就像钉在了夜幕上。她想起破庙里的冬天，她曾用冻裂的手捧雪喂伤者，那时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天上多出的一颗星，是因为她还站着。
“三日后子时……”她低声重复。
“城西别院会在那时开启地库。”裴照玄说，“账册真本藏在那里，每月初十运送一次，从不改期。萧砚舟拿到的残页提到‘景’字，说明幕后之人姓氏与此相关。而那天晚上，他会亲自到场监运。”
“萧景琰。”温时雨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
院中一时寂静。
姜笙忽然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叶脉清晰，边缘微卷。她把它举向星空，那颗星的光穿过叶隙，在她手心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我就站在这里。”她说。
裴照玄笑了下，揉了揉她的发。
温时雨转身回屋，药箱合拢时发出轻微咔哒声。他从架上取下另一只葫芦，倒出几粒深色药丸装进新瓶。窗外，那颗星依旧高悬。
裴照玄靠着石台坐下，闭目调息。片刻后，他右眼角抽动了一下，一缕血丝从鼻腔渗出，顺着他抬起的手背流下。
姜笙看见了，却没有惊呼。她从荷包里抽出一条素布帕子，递过去。
他接过，擦了擦，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
夜更深了。风穿过院角的老槐树，枝叶轻响。那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沾了些新鲜泥土，像是不久前被人掀开又掩上。
姜笙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她的眼皮有些沉，可还是睁着，盯着那颗星。
不知过了多久，裴照玄忽然睁开眼。
“不对。”他低声道。
姜笙转头看他。
他盯着天空，眉头紧锁：“星位偏了半寸。”
他猛地站起，再次掐指推算，速度比先前更快。三柄桃木剑再度浮空，却剧烈震颤，其中一柄突然转向，剑尖首指西南。
同一时刻，姜笙袖中的铜钱猛地一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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