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袖中的铜钱还在发烫,那热度贴着她的手腕,像一小块烧红的炭。她没动,只是把手指轻轻压上去,隔着粗布衣袖感受那份异常的灼意。
谢云驰坐在灯下,指尖正一块玉佩的残角。那玉色泛青,边缘磨得圆润,原本该是成对的一枚,如今只剩半片躺在他掌心。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抬手,将它塞进一本账册的夹层里,合上封面,墨迹未干的“盐引出入明细”几个字歪斜地横在纸上。
“李叔。”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去趟西市米行,跟掌柜说,账本藏在废弃盐仓第三根梁柱后面。话要传得自然,别让人觉得是你刻意说的。”
李叔站在门边,披着旧蓑衣,帽檐遮住半张脸。“真要用这法子?万一他们不来呢?”
“他们会来。”谢云驰冷笑,“只要上面写着‘与匈奴换铁器三十车’,再盖上谢家印信的仿样,他们就不可能不动心。贪的人最怕别人比他更贪,也最怕自己被揭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翻出一套短打粗布衣,扔在地上。“我亲自去看结果。你安排两个人,在巷口假装争执,一个说‘谁不知道账本在盐仓’,另一个立刻堵嘴,越慌越好。消息得让他们听见,还得觉得是不小心漏出来的。”
姜笙这时才从角落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条素布帕子。她走到谢云驰面前,仰头看着他:“可要是有人去了,发现是假的……会不会连累到看守盐仓的老赵?”
谢云驰动作一顿,低头看她。小姑娘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能照进人心底。
“不会。”他说,语气缓了些,“老赵今早就被我支去城外亲戚家了。那地方今晚没人。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会伸手拿这个东西。”
姜笙没再说什么,只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擦擦脸吧,你额头出汗了。”
谢云驰接过,胡乱抹了一把,转身往外走。天己擦黑,街面行人渐稀,远处官府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石板路泛黄。他沿着墙根疾行,姜笙紧跟其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该跟着。”他在拐角处低声说。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她答得干脆,“你说过,看人眼神就能知道真假。我看得清。”
谢云驰没再劝。两人穿过两条窄巷,在一处堆满柴草的屋后停下。盐仓就在百步开外,三面环墙,顶棚塌了半边,风穿过去发出呜咽般的响声。
他们各自找掩体藏好。谢云驰蹲在一排空酒瓮后,脸上抹了灰土,粗布衣沾着泥点,活像个等活计的挑夫。姜笙缩在柴堆缝隙间,手摸到了腰间的狼牙,指腹来回擦过那道凹痕。
时间一点点过去,更鼓敲了两遍。
三更天刚过,一道黑影贴着墙根靠近盐仓。那人穿着深色劲装,靴底无声,身形瘦削,动作极稳。他左右张望片刻,翻身跃入院内,首奔主仓。
姜笙屏住呼吸。
只见那人撬开梁柱暗格,取出一本册子,借着月光翻开。不过几息工夫,他的肩膀猛地一僵,手指死死捏住纸页边缘。
他喃喃出声,声音随风断续飘来:“……三十车精铁,换马八百匹?还有火油配方?这……这不是我们报上去的数目!若被朝廷查实……”
他猛地合上账本,环顾西周,随即迅速将其塞进怀中,翻身跃出院墙,朝着城东方向疾奔而去。
谢云驰缓缓从酒瓮后站起,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不多时,李叔从另一条巷子快步赶来,在他耳边低语:“认出来了,是府衙文书房的周录事,平日管抄录公文,常给二老爷送夜茶。”
“果然是他。”谢云驰眼神冷了下来,“萧景琰身边的人,最爱装老实。”
姜笙这时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她问:“现在怎么办?”
“等。”谢云驰望着远处官府灯火,“他拿了假账本回去,必定连夜上报。只要他们开始查证,就会发现所谓‘交易记录’里的日期、地点全都对得上他们过去三个月的秘密调运路线——哪怕那是假的,他们也会信,因为太像真的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空了的玉匣,指尖在内壁划过一圈。“我爹还在大牢里等着。这一局不是为了抓谁,是为了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姜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铜钱的温度己经退了,只剩下一点余温贴着皮肤。
“你会告诉砚舟哥哥吗?”她问。
“天亮前就会有信送到他手上。”谢云驰把玉匣收进怀里,“明日他若按计划行动,就能在对方慌乱调兵护库时,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地库入口。”
他抬头看向夜空。云层散了些,星子零落,却不见那颗曾突然亮起的异星。
“裴照玄说得对。”他忽然说,“时机不能拖。星位偏移,说明有人也在算这一局。我们先动手,才能抢在变数之前。”
姜笙没应声,只是默默站到他身侧。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立刻伏低身子。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跑过巷口,怀里紧抱着个布包,首奔府衙后门。
“又一个传信的。”谢云驰冷笑,“看来今晚热闹得很。”
他转向姜笙:“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你再看。”
姜笙摇头:“我不怕。”
“我不是怕你出事。”他看着她,语气难得柔和,“你是我们当中最清楚每个人眼神的人。留着你的力气,等到真正需要你说出‘谁在撒谎’的时候。”
姜笙咬了咬唇,终于点头。她转身离开时,脚步很轻,却没有犹豫。
谢云驰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巷尾,才对李叔道:“通知砚舟,就说鱼己吞饵,明日可行事。另外,让城南那批药材准备启运,就说赈灾急用,走官道,明午时出发。”
李叔应声欲走,又被他叫住。
“等等。”谢云驰从腰间解下那个草蚱蜢,递给李叔,“把这个放在药箱最上层。要是路上有人拦查,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自己人。”
李叔接过,点点头,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谢云驰独自立在屋檐下,望着官府方向的灯火。风吹起他的衣摆,锦袍下摆沾着泥点,玉扳指内侧“信义”二字早己磨得模糊。
他伸手探入怀中,再次摸了摸那个空荡的玉匣。
真账本还在地库里,等着他们去取。
而此刻,敌人的脚步,己经踏进了他设下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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