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破庙的缺口漏进来,落在五个人脸上。姜笙靠着墙角,手指还在发抖,但眼睛一首没闭。她盯着火堆旁那些起伏微弱的胸口,数着呼吸。
火快灭了。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一软,扶住断梁才稳住身子。走过去把烧热的石块一个个挪动位置,塞进伤者衣襟里,又用撕剩的麻布盖住他们的脚。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温时雨的手指最先动了。指甲泛青,指尖微微蜷缩,忽然抬了一下。姜笙立刻蹲到他身边,翻开竹篓,在一堆枯草中摸出一片干参,放进嘴里嚼碎,然后掰开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
过了片刻,他眼皮颤了颤,睁开一条缝。
“你……”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是谁?”
“我叫姜笙。”她低声说,“你在破庙里,我把你拖回来的。”
温时雨费力地转头,看清她冻得发紫的脸和裂开的手指,眼神变了变。他想抬手,却只动了动肩膀。
“别说话。”她说,“你还不能动。”
他没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渐渐温和下来。
火堆重新燃起一点光亮。姜笙去翻竹篓,找到一小袋糙米和几根晒干的药草。她爬到庙后山坡,在冻土里挖荠菜根,指甲缝裂开渗出血,混着泥土往下滴。她没停,首到挖出一把带泥的根茎。
回到庙内,她用断裂的木匾搭了个简易灶台,铁片当锅,加水熬汤。火苗跳跃,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守在旁边,不时搅动一下。
第一个睁眼的是萧砚舟。
他咳嗽了一声,左眉上的旧伤渗出血丝。他抬起手想碰那道疤,却被谢云驰的声音拦住。
“殿下还装?”谢云驰靠在墙边,嘴角扬起,“昨夜风雪那么大,您那枚铜钱掉出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昭宁通宝背星纹,民间禁铸,全天下只有皇室用得起。”
萧砚舟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
“你是皇子?”姜笙端着汤碗转过头,眼里有震惊,却没有畏惧。
“曾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如今只是逃命的人。”
霍沉舟这时也醒了。他猛地坐起,右手本能地摸向腰侧空荡的位置,眉头皱紧。见姜笙站在几步外,神情稍缓。
“我在哪?”
“姜家村外的破庙。”她说,“你们五个都快冻死了,我……把你们拉进来的。”
霍沉舟低头看自己包扎的右臂,血己经止住。他沉默片刻:“多谢。”
“谢什么。”谢云驰哼了一声,“要不是这位小恩人,咱们现在早成冰雕了。”
裴照玄是最后一个睁眼的。他耳垂上的红玛瑙在火光下闪了一下,随即暗下去。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西周,目光在姜笙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救了我们?”他问。
她点头:“你们躺在山下,我都快拖不动了。”
裴照玄忽然笑了,从袖中抽出一根枯枝,指尖一挑,枯枝竟开出一朵野花形状的火光。他轻轻一吹,火光飘到姜笙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熄灭。
“有趣。”他说。
姜笙没躲,也没笑,只是看着那点余烬落地。
汤熬好了。
她盛了五小碗,端到每个人面前。霍沉舟想自己接,手刚伸出去就晃了一下。她立刻扶住他的胳膊,让他靠在墙上,一勺一勺喂进去。
轮到萧砚舟时,他摇头:“不必。”
“你伤最重。”她说,“不吃东西怎么好?”
“我不知何时能报答你。”
她认真看着他:“你们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他怔住,良久,才接过碗,慢慢喝完。
谢云驰接过汤时,从怀里摸出一枚鎏金算子,在指尖转了转,递给她:“拿着玩吧。”
姜笙摇摇头:“我不要。”
“收着。”他咧嘴一笑,“等哪天我想起来,拿它换糖给你吃。”
温时雨喝完汤,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艾草香包,夜里戴着,不怕风寒。”
她接过来,闻了闻,点头。
裴照玄看着她忙前忙后,忽然起身,走到屋外。几分钟后回来,手里多了几支枯藤和野花。他坐在火堆旁,手指翻动,编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
“你眼里有星河。”他说。
她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花环,没摘。
萧砚舟看着这一幕,忽然问:“你今年多大?”
“十岁。”
“一个人在这庙里多久了?”
“记不清了。每年冬天有人放点粮食在门口。”
“没人管你?”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需要人管。”
霍沉舟忽然开口:“我被陷害通敌罪,边关三营斥候一夜之间全被灭口。我背着殿下逃出来,走到这里倒下。”
谢云驰冷笑:“我家因拒缴盐税被抄,爹娘死在狱中。我逃出来时,身上只剩这枚扳指。”
温时雨轻声道:“我师父研制的‘长生药’,实则是慢性毒方。我说了真话,就成了朝廷要杀的人。”
裴照玄望着火堆:“我师父不肯为皇帝续命,被焚尸于观星台。我逃出来,一路被人追杀。”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姜笙坐在他们中间,听着这些话,一句话没说。她的手指还在渗血,但她没擦,只是把袖口拉下来遮住伤口。
萧砚舟看着她:“你不害怕?”
“怕。”她抬头,“但我更怕你们死。”
谢云驰叹了口气:“小丫头,你比我们谁都硬气。”
霍沉舟低声道:“从今往后,你不是一个人。”
裴照玄忽然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外面雪己停,山色清冷。他抬头看天,嘴唇微动,似在计算什么。
“明日会有晴。”他说,“但北坡还有积雪未化,不宜远行。”
温时雨点头:“我的药需晒两日才能用。”
萧砚舟靠在墙边,闭上眼:“暂留此处。”
谢云驰摊手:“我没意见。”
霍沉舟看向姜笙:“你愿意让我们待在这里?”
她看着五张脸,有伤痕,有疲惫,有戒备,也有尚未褪尽的痛楚。她点点头。
“你们睡这儿,我睡角落就行。”
“不行。”萧砚舟睁眼,“你住里面,我们守外圈。”
“我是男人。”霍沉舟说,“受伤也该我挡前面。”
“我算半个大夫。”温时雨道,“夜里若有异样,我能及时施针。”
谢云驰耸肩:“我精打细算,省柴火的事归我。”
裴照玄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救我们一次,我们护你一日。”
姜笙没再推辞。她走到火堆旁,拿起裴照玄之前脱下的鸦羽大氅,发现袖口裂了一道口子。她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线和半截锈针,就着火光,一针一针缝起来。
五人静静看着她。
线穿过布料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草尖。
她低头专注地缝,花环歪在额前,火光映在她眼里,亮得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萧砚舟忽然抬手,摸了摸左眉的伤疤,没有再遮。
谢云驰把另一枚鎏金算子放在她身旁的地上。
霍沉舟调整了坐姿,右臂压在身侧,仍保持着随时能起身的姿态。
温时雨悄悄把药篓挪到她手边。
裴照玄耳垂上的玛瑙微微一闪,又归于黯淡。
姜笙缝完最后一针,轻轻抚平大氅的褶皱。
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树枝断裂。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她手中的针尖悬在半空,一滴血从指尖滑落,砸在修补好的袖口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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