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那声轻响之后，六个人都静了许久。风穿过破庙的缝隙，吹得火堆忽明忽暗，灰烬飘起又落下。姜笙的手还悬在半空，针尖上沾着一滴血，缓缓滑落，在裴照玄的大氅袖口晕开一小团暗红。
萧砚舟第一个动了。他抬手按住左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发带遮掩伤疤，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方才那一瞬，我们五人皆为你而醒。”
谢云驰靠在墙边，指尖转着一枚鎏金算子，闻言笑了笑：“我从不信命，可昨夜风雪里能活下来，今早又因一声枯枝齐齐惊觉——这不叫天意，什么叫？”
霍沉舟没说话，但右手己不再紧握成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右臂，又看向姜笙，眼神比先前柔和了些。
温时雨从药篓里取出一块布，递到姜笙面前：“把手指包一下。”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布条，自己一圈圈缠上指尖。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谁似的。
裴照玄坐在火堆旁，耳垂上的红玛瑙映着火光一闪。他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们五个，倒在她的庙门口？”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答案，只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挑，一缕微弱的火星从指缝窜出，绕着六人飞了一圈，最终落在中央的空碗里，燃起一团幽蓝的小火。
“无香也可祭天。”他说，“以血代香，可行否？”
谢云驰咧嘴一笑，划破指尖，血珠滴入碗中：“我算过，能让我们同生共死的，不是仇人，是亲人。既然命拴在一起，不如名分也定下——结拜如何？”
姜笙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了些。
“你救我们性命，”谢云驰看着她，“我们护你余生。从此往后，你不是孤女，是我们六人中最小的妹妹。”
火光跳了一下。
萧砚舟站起身，解下发带，露出左眉那道剑疤。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我十五岁，年最长。若你们不弃，我愿为长兄。”
霍沉舟皱了皱眉：“你是皇子……”
“现在不是。”萧砚舟打断他，“在这里，只有六个活下来的人。我是老大，你十三，排第二。”
霍沉舟沉默片刻，点头。
谢云驰扬眉：“我十西，比你晚生两个月，行三。”
裴照玄摇头：“我也是十西。”
“月份呢？”谢云驰追问。
“冬月。”
“我春三月。”谢云驰笑出声，“那我就是三哥，你老西。”
裴照玄哼了一声，没反对。
温时雨轻声道：“我十二，行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笙身上。
她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想躲，却被谢云驰一把拉过来，在地上用算子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来，踩上去。”他说，“认了亲，沾福气。”
她站着不动。
萧砚舟蹲下来，与她平视：“你想吗？”
她咬着嘴唇，看了他们每一个人——那个总眯着眼笑的谢云驰，那个一身绷劲的霍沉舟，那个安静温和的温时雨，那个指尖能生火的裴照玄，还有眼前这个眉上有疤、说话沉稳的萧砚舟。
她点了点头。
谢云驰立刻掏出另一枚鎏金算子，塞进她手里：“拿着，以后饿了找三哥要糖吃。”
霍沉舟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支狼牙，通体灰白，磨得光滑。他单膝微屈，将狼牙系在她腰带上：“这是我猎的第一头狼所留，十年未离身。今日赠你，护你十年平安。”
她低头看着那支狼牙，手指轻轻碰了碰。
温时雨打开药篓，取出一个新编的艾草香包，青布包裹，针脚细密。他挂在她脖子上：“夜里戴着，不怕风寒。”
裴照玄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凝出一朵小小的、泛着微光的花影。那光不灭，随他动作轻轻一送，便落在她发间，像一枚看不见的簪子。
她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可那处却微微发热。
萧砚舟回到火堆前，拿起空碗，割破掌心，鲜血滴入火焰之中。蓝火腾起，映亮他的脸：“我萧砚舟，今日与姜笙结为异姓兄妹，自此生死与共，若有背弃，天地诛灭！”
霍沉舟紧随其后，割指滴血：“霍沉舟立誓，护妹周全，刀山不退！”
谢云驰笑着划破指尖：“谢云驰在此，妹妹若少一颗糖，我拆一座城！”
温时雨低声道：“温时雨愿以医术护她安康，一生不负此誓。”
裴照玄指尖再挑，火星跃入碗中：“裴照玄立约，星火为证，逆命亦护她到底。”
最后轮到姜笙。
她盯着那碗中燃烧的血火，呼吸轻了几分。然后她拿起针，刺破指尖，血珠坠入火中，发出轻微的“嗤”声。
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姜笙在此，有兄如此，此生无憾。”
话音落，火光猛然一涨，蓝焰冲起半尺高，旋即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六人围坐火边，谁都没动。
谢云驰忽然笑了：“哎，我还没问，妹妹名字是谁取的？”
她低头：“没人取。我自己说的。”
“怎么想起叫‘姜笙’？”
她顿了顿：“小时候听见风吹破庙门板，吱呀作响，像有人在吹笛子。我就想，要是我能活着，就叫‘笙’。”
一片寂静。
萧砚舟缓缓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动作生涩，却不轻不重。
谢云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声。
霍沉舟默默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更多空间靠近火堆。
温时雨悄悄把药篓垫在她背后。
裴照玄望着屋顶漏下的天光，忽然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没人听清。
外面雪己停，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发间那朵看不见的光花上，微微闪烁。
她靠着温时雨的药篓，眼皮渐渐沉重。昨夜几乎未眠，此刻暖意袭来，困意如潮水般涌上。
就在她快要睡去时，萧砚舟低声说：“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一个人守夜。”
她嗯了一声，没睁眼。
谢云驰小声嘀咕：“等她醒了，得教她认钱。”
霍沉舟瞪他：“先教她骑马。”
温时雨摇头：“先养好身子。”
裴照玄忽然转头看向庙门方向，耳垂上的玛瑙轻轻一颤。
姜笙在昏沉中察觉到一丝异样，勉强睁开眼。
裴照玄正盯着门外，手指微曲，似要结印。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道极淡的影子，刚从门缝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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