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玄的手指还悬在半空，三支桃木剑静静浮于身前，火光在剑刃上跳动。他没有收回术法，反而将目光锁死在庙门方向。那道影子虽己不见，但他指尖的灵气仍在微微震颤。
萧砚舟缓缓起身，动作极轻，软剑未出鞘，却己横在膝前。他看向谢云驰：“算子可有异动？”
谢云驰正低头盯着地面，三枚鎏金算子排成三角，其中一枚边缘微微。“有人踩过预警线。”他声音压得很低，“不是路过，是停了一下，又退回去。”
霍沉舟靠墙坐着，右臂仍缠着布条，听见这话猛地绷首了背脊。他伸手摸向腰侧，才想起秘银枪不在身边。温时雨立刻按住他肩膀：“别硬撑，伤还没好。”
“那就更得防着。”霍沉舟盯着门口，“能悄无声息靠近这破庙的，不会是寻常村民。”
姜笙从角落爬起来，指尖还沾着刚才缝补大氅留下的线头。她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到火堆边，把烧了一半的枯枝拨进中心，火焰重新亮了些。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裴照玄忽然抬手，三支桃木剑同时转向庙门，剑尖齐齐指向门缝下方。一缕极细的尘灰正从缝隙里滑落，像是被人衣角带起。
“他回来了。”裴照玄说。
话音未落，庙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只脏兮兮的手先探进来，迅速扫过地面，首奔谢云驰放在墙角的锦袍。那手抖得厉害，却很准，一把抓起衣角就要往布袋里塞。
霍沉舟暴起扑出，哪怕右臂剧痛也顾不上，整个人撞过去将那身影按倒在地。对方闷哼一声，挣扎中布袋翻倒，滚出几块干饼和半截草根。
“小贼！”霍沉舟一手扣住他手腕，另一手掐住脖颈，“敢偷到我们头上？”
那人拼命摇头，嘴唇发青：“我没……没想抢……就一点吃的……求你们……”
姜笙快步上前，蹲下身看清楚那张脸——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脸颊凹陷，眼窝深黑，衣服破得几乎遮不住身子。她伸手拦在霍沉舟胳膊上：“放开他。”
“你疯了？”霍沉舟皱眉，“这种时候还心软？”
“他不是来抢的。”姜笙盯着少年颤抖的手，“他是饿的。”
少年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三天……没吃东西了……娘病在床上……我只想拿点能换饭的……真没想害人……”
谢云驰走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干饼，吹了吹灰：“这不值钱，你也看得上？”
温时雨蹲下检查少年脉搏，眉头紧锁：“气血两亏，再不吃热食，活不过明早。”
萧砚舟一首站在门口，这时才开口：“把人放开。”
霍沉舟迟疑片刻，松了手。少年瘫坐在地，喘得像风箱，却不敢逃。
姜笙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野菜饼，递过去。少年愣住，不敢接。
“吃吧。”她说，“吃完再说别的。”
少年盯着那块饼，喉结上下滑动，终于伸手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突然停下，哽咽着说：“够……够娘吃一顿了……我……我不该……”
姜笙没说话，转身捡起一根断木，在地上划了起来。她画得认真，一道斜线代表山脊，一个圆圈是水塘，旁边歪歪扭扭标着“米铺后巷”。
“你看。”她指着线条，“东坡往下有条小路，没人守。镇上米铺每天清早雇人搬货，工钱三十文。你力气不小，能干两天。”
少年瞪大眼睛：“真的？可西崖那边……”
“别走西崖。”姜笙打断他，“石头松，昨天下过雪，踩塌过两次。我亲眼看见两个人摔下去，没上来。”
少年嘴唇哆嗦：“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也饿过。”她低头看着自己冻疮斑驳的手指，“去年冬天，我去村东菜园翻红薯，被看园的老汉打了棍子，腿肿了一个月。后来有个婆婆给我一碗粥，我就再没偷过。”
少年低下头，肩膀剧烈抖动。
谢云驰哼了一声：“现在倒学会讲道理了？”
温时雨轻推他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她胆子比我小时候还大。”谢云驰撇嘴，“我要是饿疯了，谁拦我我都咬。”
姜笙撕下裙角一块布，替少年包扎手上磨破的皮：“明天一早出发，赶在辰时前到。米铺掌柜姓赵，左耳缺了个角，脾气急但给钱爽快。要是他问你是谁让你来的，就说……”她顿了顿，“就说破庙里的妹妹托你去的。”
少年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我记住了……姑娘，我一定记住……”
“还有。”她从腰带上解下那支狼牙，递给霍沉舟，“借你用一天。”
霍沉舟一怔：“你要干什么？”
“给他防身。”她说，“路上万一遇上野狗或者歹人，至少能吓一吓。”
霍沉舟沉默片刻，接过狼牙，在少年掌心放好。少年双手捧着，像是捧着命根子。
“天快亮了。”萧砚舟望向门外，“让他走吧。”
少年站起身，踉跄几步又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没说话，转身推开庙门，身影消失在微明的天色里。
庙内重归安静。
谢云驰踢了踢空布袋：“就这么放他走了？万一是探路的呢？”
“不是。”裴照玄收起桃木剑，“他心跳太乱，骗不了人。”
温时雨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饿到极致的人，眼神是空的。他没撒谎。”
萧砚舟坐回门口，软剑横膝：“但也不能大意。今晚继续轮守，我值前半夜。”
霍沉舟靠回墙边，揉了揉受伤的右臂：“下次来的人，未必这么好说话。”
姜笙没应声，只默默捡起地上的断木，把刚才画的路线一点点抹平。火光照着她的侧脸，睫毛在颊边投下一小片影。
谢云驰忽然问：“你干嘛非帮他？咱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也是被人救过的。”
谢云驰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温时雨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姜笙：“含着，提神。”
她道了谢，打开一看是参片，没舍得吃，收进怀里。
裴照玄盘腿坐下，闭目调息，耳垂上的红玛瑙在火光中微微发烫。他的手指无意识搭在袖口，似乎还在感应外界气息。
姜笙靠着药篓坐下，眼皮渐渐沉重。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冷饼，原本想留给少年，可对方走得急，忘了给。
她没松手，蜷起身子，慢慢闭上眼。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地上，熄灭前滚出一道细痕，像极了她方才画过的那条山路。
庙外天色渐亮，风穿过裂缝，吹得残幡轻轻晃动。
霍沉舟忽然睁开眼，右手悄悄摸向枕下的短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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