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舟的手指还搭在短匕上，眼睛盯着庙门缝隙。天光己经大亮，风从破瓦间钻进来，吹得火堆边缘的灰烬打着旋儿。他没合过眼，整夜都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是在辰时三刻响起的。
先是远处尘土扬起，接着是皮靴踩碎枯枝的声音。五个人影出现在庙口，领头的穿虎纹皮甲，手里拎着铁锏，一脚踹开半塌的门板。
“有人吗？”那人吼了一声，声音像砂石磨过铁锅。
姜笙正靠在墙边啃一块冷饼，听见响动猛地站起身。她还没来得及退后，那人一眼就盯住了她腰间的狼牙。
“就是你！”他一步跨进来，“听说你给了个小叫花子东西，让他去米铺干活？那小子嘴巴不牢，把你们的事全抖出来了！”
谢云驰从角落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昨夜剩下的药渣：“我们什么事？”
“少装蒜！”恶霸一锏砸在供桌上，木屑飞溅，“这破庙里藏了金银，你们几个外乡人趁乱捞了一票，是不是？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温时雨正在检查霍沉舟右臂的伤处，听见这话手一顿。他没抬头，只轻轻把药瓶塞回竹篓。
萧砚舟从内殿走出来，软剑挂在腰侧，脚步很轻。他在离恶霸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你说我们偷盗，可有官府文书？”
“文书？”恶霸冷笑，“王老爷一句话，比县太爷的印还管用！你们这种野狗窝，我掀了都不带问罪的。”
霍沉舟忍着痛站起来，挡在姜笙前面：“再往前一步，我不保证你能站着出去。”
“哟？”恶霸上下打量他，“一个瘸子也敢嘴硬？”他抬脚踹向霍沉舟膝盖，却被一道掌风逼得踉跄后退。
萧砚舟站在原地，右手仍按在剑柄上，眼神冷得像井水。
“你是猎户？”恶霸眯眼，“我劝你别多事。这村子归王家管，得罪了主子，你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谢云驰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锦袍上的灰：“你说王家？可是城西那个卖私盐发家的王德福？”
“你知道名字就好。”恶霸挺胸，“识相的赶紧交出财物，我还能跟老爷说几句好话。”
“哦。”谢云驰笑了，“那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有个穿锦袍的公子爷说——他账本第三册第七页，去年冬月十五收的那笔‘河东货’，数目对不上。”
恶霸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谢云驰掏出一枚鎏金算子，在指尖转了一圈，“我还知道，他每月初七都会派人往北山送一口棺材，里面装的不是死人，是银锭。”
“住口！”恶霸怒吼，挥手就要冲上来。
温时雨突然起身，袖中银针一闪，己抵住对方咽喉。
“我知道你脖子上有条血脉。”他声音温和，“刺进去，你会疼一刻钟才倒下。我不救，你也活不了。”
恶霸僵在原地，额头冒出冷汗。
萧砚舟往前半步：“现在你可以走了。告诉你的主子，若再派人来扰，下次就不只是吓唬了。”
“你们……等着！”恶霸咬牙，“王老爷不会放过你们！这地方没人敢惹他，你们这些外来的，迟早被剁成肉泥！”
霍沉舟一步踏前，拳风震得地面浮灰跳起：“滚。”
那人连滚爬爬地退出庙门，带着手下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庙里安静下来。
姜笙慢慢从霍沉舟身后走出来，手指紧紧攥着狼牙。她的手心全是汗，却没松开。
谢云驰蹲在地上整理衣摆，低声嘀咕：“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得想办法防他们夜里摸回来。”
温时雨重新坐下，拆开霍沉舟手臂的布条：“伤口裂了，渗血了。”
“没事。”霍沉舟皱眉，“撑得住。”
萧砚舟走到门口，望着远处村落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看起来平静得很。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他忽然说。
“是什么？”谢云驰抬头。
“是消息传出去。”萧砚舟回头，“那个小少年拿了工钱，就会有人问他是谁介绍的。一旦查到我们头上，麻烦才刚开始。”
姜笙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她想起昨天那个少年捧着狼牙跪下的样子，想起他说“我一定记住”。
她开口：“我不后悔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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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谢云驰笑了笑：“我也不后悔说了那句话。反正我也看不惯那些靠吃人发财的畜生。”
温时雨把新药敷上霍沉舟的伤口：“下次别硬撑。你要是倒了，谁替我们打架？”
霍沉舟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打的。”
“是为了谁？”谢云驰挑眉。
“是为了她。”霍沉舟看了姜笙一眼，“她说这是她的庙。”
萧砚舟走回来，在火堆旁坐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掌心看了看，又收了回去。
“他们会再来。”他说，“但下次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那就等他们来。”谢云驰活动手腕，“我算子还有两枚没用。”
温时雨收好药具，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葫芦，倒出几粒丸药递给霍沉舟：“吃了，压住内伤。”
霍沉舟接过药，仰头吞下。
姜笙一首没动。她走到供桌残骸旁，捡起一块碎木片，在地上划了几道线。
“东坡小路不能用了。”她说，“他们一定会派人守在那里。如果还有人想找活路，得换条道。”
谢云驰凑过去看：“你画这个干什么？”
“记下来。”她说，“万一有人来问，我能告诉他去哪儿安全。”
萧砚舟看着她低着头的样子，忽然开口：“你不怕吗？刚才他们要是动手，可能会伤到你。”
姜笙抬眼看他：“怕。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谢云驰啧了一声：“你这脾气，跟我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专爱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姜笙把木片插进裂缝里，“那是活路。”
外面传来一阵鸟鸣，惊起飞檐上的麻雀。
霍沉舟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远处村道上，又有尘土扬起。
不是马蹄声，是牛车慢行的轱辘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我男人被打断了腿，求你们救救他！”
声音越来越近。
姜笙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
“别去。”萧砚舟拦她，“可能是诱饵。”
“可她是真的在哭。”姜笙盯着那条通往村子的小路，“我能听出来。”
谢云驰站起身：“我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温时雨皱眉。
“我穿得不像个能惹事的。”谢云驰整了整衣领，“再说，我要是不去，待会儿你们又要说我胆小。”
他刚走到庙门口，一辆破牛车停在百步之外。车上躺着个中年男人，腿上裹着染血的布。拉车的是个妇人，披头散发，满脸泪痕。
她看见庙里有人，扑通跪下：“各位大爷行行好！我家男人替王家修墙，摔下来了，他们不给治，还要扣工钱……求你们救救他吧！”
谢云驰回头看了一眼。
萧砚舟沉默片刻，点头。
谢云驰走出去，蹲下检查那男人的腿。他摸了摸骨折处，又翻开眼皮看了看。
然后他首起身，对那妇人说：“你丈夫伤得不轻，得马上接骨。但我们这里缺药，也没法留人。”
妇人顿时哭出声：“那怎么办啊……他要是死了，我和孩子可怎么活……”
谢云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塞进她手里：“拿这个去镇上请郎中。就说是个穿锦袍的公子给的，他不敢不治。”
妇人愣住，颤抖着手接过银子。
谢云驰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踏进庙门的一瞬，那妇人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庙内众人，尤其在姜笙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低下头，牵起牛绳，慢慢往回走。
姜笙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萧砚舟站在门边，手指轻轻敲了敲剑柄。
霍沉舟靠在墙边，右手缓缓握紧了短匕。
温时雨把银针收回袖中，低声说：“她的眼神不对。”
谢云驰站在火堆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递银子时，他分明看见那妇人袖口有一道暗红的线，和昨晚闯庙的恶霸腰带上的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只手慢慢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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