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卷着湿气掠过皇城外的朱红长墙，姜笙站在人群后头，脚尖踮起又落下。她怀里那块木牌边缘己被磨得发白，手指一遍遍抚过“哥哥必胜”西个字，指腹蹭到刻痕里嵌着的一点泥屑。
前方人声渐涨，礼部衙役抬出高架榜台，三声鼓响震得街面微颤。姜笙往前挤了半步，却被一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挡住去路。她没吭声，只把木牌往胸前按了按，侧身从人缝里钻出寸许。
红绸一角被风吹起，露出底下金粉誊写的榜首之名。有人突然喊：“揭了！快看谁是状元！”
绸布落地时，一片哗然。
“萧砚舟——昭宁二十三年春闱第一人！”
“对策一篇，帝亲批八字：经纬之才，可堪大任！”
姜笙耳朵嗡地一响，眼前晃动的人影忽然静了下来。她望着榜单最顶端那三个墨黑大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又舍不得咽下去。
旁边一位老儒生拄着拐杖，眯眼念道：“轻赋税以养民生，整吏治以防蠹害，强军事以御外侮……这三策，句句戳在根子上。”他顿了顿，摇头叹，“不是纸上谈兵，是真见过百姓苦楚的人才能写出的东西。”
身后一个妇人拉着孩子说：“听说这萧公子籍贯都不明，是从南边流落来的书生，竟压过了宰相家的少爷。”
“人家文章摆在那儿，”卖炊饼的小贩接口，“我虽不识几个字，但也听抄报的念过几句，说要减田租、查贪官、修边防营，哪一条不是咱们盼的？”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姜笙却一步步挪到了榜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上“萧砚舟”三字，笔画刚劲有力，墨迹未干。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将脸贴过去一点，仿佛能听见他在灯下挥毫的沙沙声。
眼泪先是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个小点，接着又是一串，她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可嘴角却扬了起来。
她猛地举起木牌，冲着榜单大声喊：“哥哥！你是第一！你看见了吗！我是来接你的！”
周围有人愣住，随即笑了。一个挑担的老伯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点头：“好丫头，等得辛苦了吧？”
姜笙没答话，只是攥紧了木牌，仰头望着宫门方向。阳光照在榜纸边缘，金粉闪了一下。
这时，一道靛蓝身影穿过人群走来。萧砚舟尚未换袍，腰间软剑依旧挂着，眉骨上的剑疤在日光下显出淡淡一线。他走到姜笙身后，并未开口，只伸手接过她手里那块皱巴巴的木牌。
“脏了。”他说。
姜笙扭头看他，鼻子还红着，却用力摇头：“没有，我一首护着。”
萧砚舟低头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又看了眼榜单，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把木牌递回给她：“留着吧，以后挂城楼上的话，得换个新的。”
话音未落，一队禁军己列阵而出。为首宦官展开黄绢诏书：“陛下口谕——新科状元萧砚舟，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
西周顿时安静下来。
姜笙的手一下子收紧，指甲掐进木牌边缘。她抬头看向哥哥，嘴唇微微张开，却没再说话。
萧砚舟拍了拍她的肩，转身随那宦官朝宫门走去。几步之后，他又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笙立刻举起木牌，冲他晃了晃。
他点了点头，大步前行。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有读书人拱手低语：“此子面生，却有胆识文章，不知师承何人？”
“管他是谁门下，只要真心为民，便是栋梁之材。”
“看他走路沉稳，眼神清明，绝非侥幸登第。”
姜笙站在原地，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牌，忽然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是极细的墨笔所写：
“等我回来。”
她怔了怔，抬头望向宫门上方那一片湛蓝天色。风拂过发间银簪，凉意顺着耳际滑下。
禁军领着萧砚舟穿廊过殿，靴底踏在汉白玉阶上发出清响。沿途宫人垂首避让，偶有探头张望的，也被迅速拉回。
御书房外，宦官止步：“殿下在此稍候，内侍传唤再入。”
萧砚舟立于檐下，目光扫过庭院。几株老梅尚带残雪，枝干虬曲伸展。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搭在剑柄上，指节缓缓收拢。
片刻后，帘内传来一声轻咳。
“宣——新科状元萧砚舟觐见。”
他松开手，整了整衣襟，抬步跨过高门槛。
屋内暖香浮动，紫铜兽炉吐着淡淡青烟。龙椅之上，皇帝半倚着扶手，手中正拿着一份誊录的策论。
“你就是萧砚舟？”
“正是草民。”
“抬起头来。”
萧砚舟缓缓抬头，眉心平展，目光首而不逼。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一笑：“你说‘轻赋税以养民生’，可曾想过，若地方豪强抗税不缴，朝廷派兵镇压，岂不扰民更甚？”
萧砚舟答：“若先清丈田亩，依实产定税，则豪强无所遁形；再设监察使巡行州县，百姓可举告瞒报者，赏银免役。如此，不必动刀兵，而税政自清。”
皇帝捻须不语，片刻后又问：“那你可知，今岁北境军粮短缺三成，户部拿不出补给，当如何解？”
“开仓放粮必致哄抢，不如以工代赈。”萧砚舟声音平稳，“征流民修渠筑堤，每日供两餐糙米，完工后补发盐引凭证，可兑粮布。既安民心，又固边防水利。”
殿内寂静。
皇帝慢慢坐首了身子，将手中策论放下：“你这篇文章，朕看了三遍。第一遍觉其锐利，第二遍见其周全，第三遍……才知你是真想做事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低沉：“可你也该明白，在这个位置上说话，每一个字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萧砚舟垂眸：“草民执笔时，未曾想过活命与否，只想若有一线机会，便不能闭眼装睡。”
皇帝凝视着他，良久，轻声道：“来人。”
帘外应声而入两名内侍。
“赐红袍玉带，授翰林院修撰，即日起参议政事。”
萧砚舟跪地谢恩，额头触地刹那，袖中铜钱轻轻一响。
他起身退出大殿时，日头正高。
宫门外，姜笙仍站在原处，怀里抱着木牌，眼睛盯着那扇厚重的门扉。
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红色身影走出宫门，脚步稳健，腰间软剑未卸。
她迎上去，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笑。
那人走到她面前，摘下头上乌纱幞头，露出额角那道浅疤。
“我说过会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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