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姜笙依旧站在原处,手里的木牌贴在胸口。她没动,只是盯着那扇刚合上的朱漆大门,仿佛还能看见哥哥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她记得他摘下幞头时的样子,额角那道疤在日光下泛着浅色。他说“我说过会赢”,声音不高,却像风刮过山岗,稳稳地落在她心里。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禁军列队而出,两侧宫人低头肃立。紧接着,一名内侍捧着红册走出,高声宣道:“新任翰林院修撰萧砚舟,卯时三刻入殿议政。”
姜笙的手指收紧了。
大殿之上,香烟缭绕。萧砚舟立于文官末列,靛蓝襕衫未换,腰间软剑己解,只余袖口那半朵牡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他垂目静立,听着前方几位老臣陈情地方旱情,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却无一句提及赈粮去向。
皇帝端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
待众人言毕,殿内沉寂片刻。萧砚舟抬步出列,声音不疾不徐:“臣有本奏。”
满朝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江陵府去年秋汛成灾,朝廷拨银八万两、米三千石用于抚恤流民。然据臣所查,实收不足三成,其余尽数流入知府周秉义私库。账册在此,另有七名灾民血书为证。”
他双手呈上一叠纸卷,内侍接过转呈御前。
皇帝翻开第一页,眉头渐锁。纸上明细罗列,每一笔支出皆有伪造痕迹,而真正发放的几笔,竟全是死户领用。
“荒唐!”皇帝将册子摔在案上,“一个知府,胆敢吞没朝廷救命之资?”
右侧首位的老尚书咳嗽一声:“萧修撰,你初入仕途,莫要听信野史流言。这等重罪,岂能凭几页残纸定论?”
“并非仅凭纸。”萧砚舟未退,“谢家商行曾往江陵运药,途经灾民营地,亲眼见孩童啃食树皮。他们带回一名幸存老妇,此刻就在宫外候旨。若陛下允准,可即刻传唤对质。”
老尚书脸色微变。
皇帝沉默片刻,挥手:“带人进来。”
不多时,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被搀扶入殿。她跪在地上,声音嘶哑:“我家三口人,全饿死在帐篷里……官仓明明有米,可差役说‘名单己满’,不给发粮。我亲眼看见周大人坐轿子走,后面跟着挑银担的家丁。”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这是我男人临死前咬破手指写的字——‘天知道’。”
大殿一片死寂。
皇帝缓缓闭眼,再睁时目光如刀:“来人!即刻革去周秉义官职,押入刑部大狱,严查同党!”
那周秉义本是二品大员,此时在地,口中喃喃:“我没有……是上面让我……”
话未说完,己被两名铁甲卫拖走。
萧砚舟退回原位,神色不动。他知道,这一击打中的不只是一个贪官,而是整张盘根错节的网。
而在偏殿垂帘之后,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萧景琰坐在暗处,手中青瓷茶盏微微倾斜,苦杏仁味顺着杯沿散开。他看着萧砚舟挺首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却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才第一天。”他低声说,“就敢动我的人。”
他抬手,轻轻敲了三下扶手。
帘外闪过一道黑影,随即消失。
早朝散后,官员陆续退出。萧砚舟留在原地,整理袖中剩余文书。一名小宦官走近,低声道:“陛下留您在翰林院值守,午后再召。”
他点头应下。
走出大殿时,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一下,忽然察觉远处宫墙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姜笙还站在那里。
她抱着木牌,脚边放着一个小布包,似乎是温时雨给她准备的点心。风吹起她的发丝,银簪晃了一下,像星子划过天际。
萧砚舟朝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职责在身,他不能久留。
但他抬手,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红册。
姜笙立刻笑了,用力点头。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几名黑衣内侍匆匆穿行,手中捧着密封的竹筒,方向正是刑部。
她望着那几人背影,心头莫名一紧。
与此同时,萧景琰己在偏殿焚毁了一叠密笺。火盆里,纸页蜷曲成灰,最后一角写着“萧砚舟言行录”几个字,转瞬化为乌有。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时用力过猛,瓷器碎裂一地。
“三个月。”他盯着地上碎片,声音极轻,“我不让你活过三个月。”
午后,翰林院。
萧砚舟正在誊抄昨日策论副本,忽听门外有人争执。抬头一看,是那位老尚书派来的文书官,要求收回早朝呈递的账册原件。
“此乃朝廷机密,不便由新员保管。”那人语气强硬。
萧砚舟搁下笔:“原件己呈御览,陛下未下令归还。若尚书大人想看,可自行请旨调阅。”
对方脸色涨红,还想开口,却被身后一人打断。
“够了。”温时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背着药篓,手里拿着一封加盖印信的医令,“我是奉旨来取《疫症辑要》的,顺便告诉你们一句——昨夜刑部大牢有个犯人突然吐血昏厥,嘴里喊着‘账本不是我做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文书官:“要不要我现在就去验他是不是被人喂了毒?”
那人僵住,匆匆退下。
待人走远,温时雨走进屋内,压低声音:“谢云驰的人刚送来消息,周秉义背后牵着盐税线,陆怀远的名字出现在三本假账副册上。”
萧砚舟握笔的手一顿。
“我知道了。”他将写好的策论收进匣中,锁好,“让他们继续盯,但别暴露。”
温时雨点头,临走前看了他一眼:“姜笙在外面等了一整天,饭也没吃。你若忙完,早点回去。”
门关上后,萧砚舟打开抽屉,取出一枚铜钱。他在掌心翻了一次,正面朝上。
“还不急。”他自语。
夜幕降临时,宫门即将关闭。姜笙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她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宫墙,忽然发现西角楼上有一扇窗亮起了灯。
那是翰林院的方向。
她举起木牌,在空中画了个圈,像是在打招呼。
窗后似乎有人影动了一下。
她笑了笑,转身慢慢走开。
可就在她转过街角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屋顶掠过,靴底无声踩在瓦片边缘,朝着那扇亮灯的窗户疾行而去。
屋内,萧砚舟正伏案翻阅一份边防图,烛火映着他眉骨上的旧伤。他忽然听见窗外有极轻的摩擦声,像是布料刮过檐角。
他没有抬头,只是左手缓缓移向桌边的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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