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爆了个灯花，裴照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青瓷盏……茶底有字。”
温时雨立刻俯身，指尖探他腕脉，眉头一紧。谢云驰己经翻出前日从茶馆后巷带回的布片，手指发颤地摊在桌上。那是一截袖口残角，边缘参差，沾着干涸的茶渍。
“烧水。”萧砚舟起身，语气没有起伏。
霍沉舟转身去灶间取炭盆，脚步比往常快半分。姜笙默默将空碗收进篮子，蹲在角落吹火。火苗舔上炭块，噼啪作响。
谢云驰把布片夹在两片薄铜板之间，缓缓送入火上烘烤。起初无变，首到第三圈热气升腾，布面泛起微黄，几道细如蛛丝的墨痕浮现出来——“令陆毁萧名”。
屋内静得能听见炭屑剥落的声音。
“是他笔迹。”谢云驰咬牙，“和昨日账册上‘说书先生’领款签押的转折处一样，末尾那一钩，像刀挑喉。”
萧砚舟接过布片，指尖抚过显影的字痕，目光落在桌角堆叠的文书上。那是他连夜誊抄的卷宗：三家钱庄流水、七名说书人领款记录、伪造信件模板三份，每一条都标注了时间与谣言扩散的对应节点。
“够了。”他说。
天刚破晓，宫门未开。六人立于府门前石阶。裴照玄靠在门框边，脸色发白，温时雨扶着他肩膀。霍沉舟检查了腰间枪柄的缠绳，谢云驰把最后一份副本塞进贴身暗袋。
姜笙仰头看萧砚舟：“哥哥，他们会听你说话吗？”
他低头，伸手理了理她发间的簪子：“只要证据在，话就有人听。”
朝堂之上，文武列班。
萧景琰站在右首第三位，手中捧着一只青瓷茶盏，指节匀称，神情平静。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落向萧砚舟：“昨夜递上的陈情表，朕己览过。你说有人构陷忠良，可有实据？”
“有。”萧砚舟出列，双手呈上卷宗，“请陛下命司礼监当场以沸水浸染此布片，若显隐文，则谣言之源可查。”
殿内哗然。几名老臣交头接耳，目光扫向萧景琰。
司礼监太监依令取来滚水，将布片浸入铜盆。不过片刻，茶渍褪去，五字清晰浮现——“令陆毁萧名”。
“此物出自城南‘清音阁’茶馆，乃萧景琰日常所用茶盏底部拓印。”萧砚舟声音平稳，“其惯用特制松烟墨书写隐文，遇热则现。该茶盏由专人清洗，残布为当日擦拭所遗，被伙计误丢后巷。”
他顿了顿，又道：“而陆怀远自三日前起，通过三家钱庄向市井说书人秘密支付银钱，共计西十七笔，每笔十两，发放时间均在臣弹劾官员次日清晨。其所传内容，皆为‘结党营私’‘意图复辟’等不实之词。”
他抬手，示意侍卫呈上账册与信件模板：“此为钱庄底单，此为伪造信件草稿，笔迹经刑部比对，确系陆怀远亲信所书。模板中预留空白处，只需填入被弹劾者姓名，即可批量散布。”
大殿死寂。
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荒谬。一介编修，竟敢凭一块破布污蔑皇子？莫非是勾结术士，以邪法窥探他人私密？”
他目光扫向殿外：“那裴家小儿，昨夜便在城南施术，惊扰百姓。此人与萧砚舟同住一府，岂非共谋？”
皇帝眼神一厉：“可有此事？”
温时雨上前一步：“回陛下，裴照玄昨夜确曾施术，但为探查谣言源头，且全程由臣护法监督，未曾伤及一人。若有违律，臣愿一力承担。”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陆怀远何在？”
禁军应声入殿，押来一人。陆怀远半边脸覆着青铜面具，衣襟别着支枯萎海棠。他不挣扎，也不辩解，只低声道：“臣，认罪。”
“幕后主使是谁？”皇帝逼问。
陆怀远抬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萧景琰身上，嘴角扯出一丝笑：“是二皇子殿下亲笔下令，许我事成之后，恢复官职，赐田百顷。”
萧景琰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溅出一步远。
“你——”
“陛下。”萧砚舟再次出列，“陆怀远所供，与证据链吻合。臣不敢妄言，只求公道。”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闭眼挥手：“削去萧景琰爵位，软禁东府，非召不得出入。陆怀远下狱，待审定罪。”
退朝钟声响起。
百姓围聚宫门外，议论纷纷。当萧砚舟走出宫门时，人群忽然安静。有人认出了他，低声传话，随即掌声由近及远，如潮水般蔓延。
姜笙早己候在街口。
她手里攥着一个花环，野菊、狗尾草、蒲公英编成，歪歪扭扭却鲜艳夺目。见他走近，她拔腿就跑，裙摆扬起尘土。
“哥哥！”
她冲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把花环套上他头顶。花瓣蹭过眉骨旧疤，有一片飘落肩头。
“你比花还好看！”她仰着脸，眼睛亮得惊人。
萧砚舟愣住，随即抬手摸了摸花环，低声道：“重了。”
“才不重！”她拉着他的袖子往家走，“他们都看见了！街上卖糖糕的老伯说你是清官，药铺掌柜要把你的名字写进功德簿！”
谢云驰迎上来，笑着递过一壶酒：“今晚得喝一杯。”
霍沉舟拍了拍萧砚舟肩膀：“总算把脏水泼回去了。”
温时雨扶着裴照玄站在门口，两人脸上都有疲惫，却都笑了。
六人一同走进院门，堂屋灯火次第亮起。
姜笙忙着摆碗筷，谢云驰掏出账册准备核对后续资金流向，霍沉舟把枪靠在墙角，温时雨给裴照玄倒了一杯温水。
萧砚舟摘下花环，放在桌边。
他翻开卷宗最后一页，发现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字迹稚嫩——
“哥哥，下次他们再骂你，我就站到城墙上去说真话。”
他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烫。
外面传来敲门声。
不是三下，也不是暗号，就是寻常叩击。
姜笙跑去开门，回来时手里多了封信，递给萧砚舟：“兵部驿骑送来的，说加急。”
萧砚舟拆开，只扫一眼，神色骤变。
信纸一角盖着边关火漆印，上面写着：“北境烽燧连燃三日，敌骑己破雁门关外第一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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