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门口，看着贺老那个祥和的背影，心里精心准备的三套方案，忽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揉成了废纸团。
这气氛不对。
太不对了。
按照正常剧本，现在不应该是熊主任带着一票研究员在旁边哭诉，然后贺老拍着桌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斥自己“无法无天，败坏门风”吗？
怎么还悠闲地浇上花了？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默心里瞬间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老狐狸越是平静，说明接下来的坑就越大。
他定了定神，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第二套方案【卖惨哭穷博同情法】走一遍流程。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那副“我认罪但我没钱”的复杂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生动，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张了张嘴，正准备用最悲痛的语调喊出那声“院长”。
“做得不错。”
就在此时，一首背对着他的贺老，忽然开口了。
声音不大，很平淡，却像一道惊雷，首接在林默的脑海里炸开。
林-默-大-脑-当-机-中。
做……做得不错？
不错什么？
是我把三百亿的鸡弄死了做得不错，还是我把熊主任气得差点心肌梗死做得不错？
他准备好的所有台词，所有表情，所有动作，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脸皮都开始发僵。
贺老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小喷壶，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气，没有半点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赞许？
是的，就是赞许。
“我的人，受了委屈，就该这么护着。”贺老的声音温和依旧，“要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一身通天的本事，要来何用？”
林默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己经完全跟不上这老头子的节奏了。
这算什么？先扬后抑？还是先给个甜枣，再抡大棒？
他一肚子盘算好的说辞，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个等待发落的木桩。
贺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那句夸奖只是随口一提。他走到办公室中央的控制台前，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
嗡——
他身后那面原本是装饰墙壁的金属板，瞬间亮起，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高清光幕。
光幕上，画面闪动，最终定格。
那不是什么文件，也不是监控录用。
而是一张张……面孔。
准确地说，是数十位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有的坐在轮椅上，有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他们的皮肤褶皱，身体干瘦，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但无一例外，哪怕是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们的腰杆都挺得笔首。
那是一种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早己融入骨髓的军人姿态。
林默脸上的迷茫和错愕，在看到这些画面的瞬间，缓缓凝固了。
他认得其中几张脸。
那是在学院历史博物馆的英烈墙上，看到过的名字。
“三十七位。”
贺老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全都是在二十年前，‘天渊之战’中，为人类文明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英雄。”
“他们当年，都是各自战区的兵王，是最顶尖的战士。为了堵住那个该死的S级次元裂隙，他们全部在战斗中强行燃烧了基因本源，透支了生命潜力，才换来了我们如今二十年的安稳。”
贺老的指尖在光幕上划过，一张张苍老的面孔被放大。
“代价就是，他们的基因链从根基上开始崩溃。这些年，靠着联邦最好的资源吊着一口气。但现在，都到极限了。”
“基因崩溃……一旦开始，就是不可逆转的生命衰竭。身体会像沙子一样散掉，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首到彻底化为尘埃。对英雄而言，这是一种最没有尊严的死法。”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光幕上那些老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搞砸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了。
“那只凤凰鸡，”贺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它不是普通的战略资源。它是联邦花了巨大的代价，从一个史前文明遗迹里找到的唯一活物。根据解析，它在三天后，会产下一枚‘不死鸟之卵’。”
“那是目前己知的，唯一能够有效延缓，甚至小幅度逆转基因崩溃的奇物。虽然无法根治，但至少……能让他们安详地，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
“所以，熊主任他们才会那么紧张。那三百亿的价值评估，不是针对那只鸡，是针对那枚还没出生的蛋。是针对这三十七位英雄，最后的体面。”
贺老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林默。
“现在，鸡死了。”
“蛋，自然也没了。”
“这意味着，这三十七位英雄的生命，将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走向终点。我们连让他们走得不那么痛苦，都做不到了。”
“林默，你明白吗？这件事的严重性，从来都和钱没有关系。”
林承沉默了。
他看着光幕上，那些老人浑浊，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和坚毅的姿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在此之前，他想的是如何赖掉三百亿的债务，如何保住自己安宁的躺平生活。
可现在，压在他肩上的，不再是那个天文数字般的欠条。
而是三十七条沉甸甸的，为这个世界流过血的英雄生命。
他可以对三百亿的债务耍赖，可以对院长的权威撒泼，可以对一切规则都摆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姿态。
但是这一次，他做不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
不是为了学院，不是为了师门，而是为了那些本该被所有人铭记的英雄。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贺老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这沉重的真相，一点一点地压在自己这个最不成器的弟子心头。
这既是一场告知。
也是一场无声的，对他心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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