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蒲公英》剧组围读进入第三天,空调低鸣,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的微涩气味。
长条会议桌旁,每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嗓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仍被剧本里那股青春特有的、拧巴又汹涌的情感牢牢攫住。
柳下惠突然“啪”地一声合拢了剧本。
这声响在略显沉闷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文字里拔出,聚焦到她身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精准地越过刚刚激烈讨论过的争吵戏码,点在了剧本靠后部分的某一页,指甲在纸张上敲出笃笃的轻响——
【第西十七场 夜 郊外冰湖 - 初吻】
空气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后,是好几声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执行导演老张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舌头像是打了结:“柳、柳导!这…这不行啊!这是感情最高潮的迸发点,按拍摄计划至少也得是中期,等两位主演磨合到位了,情绪铺垫足了再…而且这是冰面戏!需要专门协调户外场地,人造冰面、造雪机、低温防护…这临时上哪儿…”
“等不及了。”柳下惠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她的目光像两盏高瓦数的探照灯,锐利地扫过长桌对面。顾屿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首了,原本随意搭在剧本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按压着纸张,微微泛出青白色。
苏砚则眼睫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只是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柳下惠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狂热的、洞察一切的笑意,她环视一圈,仿佛在宣布一个神圣的秘密:“有些感觉,就得趁热打铁,趁它还新鲜、生猛、带着活气的时候,一口生吞下去!等一切都按部就班熟了,腻了,那味道就馊了!我要的就是这种猝不及防、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生涩和纯粹!那种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就被本能推着走的战栗!”
她猛地一拍桌子,“场地设备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今晚就拍!”
命令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却又隐隐被导演话语里那种疯狂的激情所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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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郊区废弃的露天溜冰场被数十盏大功率射灯照得亮如白昼。
巨大的造雪机如同沉默的怪兽,持续不断地轰鸣着,喷吐出漫天纷飞的人造雪花,它们在强光下狂舞,又簌簌落下,逐渐覆盖了地面,营造出逼真的凛冽寒冬景象。
专业的制冰团队己经连夜奋战,浇筑出一片巨大而平整的人造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灯光和虚假的夜空,像一片延伸进未知黑暗的、冰冷的黑色镜湖。
气温被刻意调控得很低,工作人员即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依旧冻得不停跺脚,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一种混合着艰苦、兴奋和某种见证历史的紧张感弥漫在整个片场。
苏砚己经做好了造型。
单薄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只松松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牛角扣毛呢大衣,看起来根本抵御不了此时的严寒。
她赤脚踩在特制的防滑冰鞋套上,的脚踝和足尖冻得泛出可怜的粉红色。
化妆师正抓紧最后的时间给她补妆,强调那种被寒风冻出的脆弱感,以及少女肌肤特有的莹润透亮,腮红扫得极其克制,仿佛真是由内而外透出的自然红晕。
顾屿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身上裹着厚重的黑色长款羽绒服,目光却穿透寒冷的空气,牢牢锁在苏砚那双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赤足上。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下颌线绷得很紧,放在口袋里的手默默攥成了拳。
“各部门最后检查!演员就位!”执行导演老张拿着扩音喇叭喊话,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撞出回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某种情绪压下去。
她将身上那件聊胜于无的大衣脱下来,递给旁边一脸担忧的助理小杨。瞬间,单薄的白裙被寒风穿透,贴在她纤细的身躯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但她没有犹豫,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柔韧的芦苇,一步步走向冰面的中心。
当她纤细的、冻得发红的足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点上那光滑冰冷的镜面时,那一刻的画面,美得令人窒息。像一只优雅又极度脆弱的天鹅,第一次垂下头颅,试探着脚下破碎的星河,带着一种易碎又决绝的勇气。
站在镜头外的顾屿,呼吸猛地一滞。
某种尖锐的、混合着强烈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深刻悸动的情绪,如同高速列车般狠狠撞在他的心口,闷痛而清晰。
“A!”
打板声清脆落下。
空灵而略带忧伤的钢琴曲通过现场布置的音响流淌出来,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冰面上的人。
“夏桐”(苏砚)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情愫驱使,又像是想要逃离这刺骨的寒冷,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冰面上滑动。
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和小心翼翼,渐渐地,她仿佛被音乐和这冰天雪地的自由所蛊惑,动作变得舒展、肆意起来。
她张开纤细的手臂,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任由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要拥抱这整片寒冷的夜空。裙摆随着她的旋转飞扬起来,像一朵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不管不顾、骤然绽放的白花,美丽又孤独。
“乔木”(顾屿)从冰面的阴影处滑出,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的滑行带着少年特有的力量感和一丝笨拙的温柔,不像“夏桐”那样轻盈如羽,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他的眼神复杂,里面有对她看似失控行为的担忧,有被她在冰面上极致美丽所震撼的无措,更有一种几乎要破膛而出、将他理智燃烧殆尽的滚烫情感。
他们一前一后,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划出交错而缠绵的弧线,像两颗彼此吸引、彼此环绕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真正靠近的孤独星球,无声地诉说着青春的悸动与彷徨。
就在这时——
“流星雨要来了,准备!”对讲机里传来低沉的指令。
事先布置在黑色幕布上的特效点骤然亮起!
数道、数十道拖着璀璨银色光尾的“流星”,猝不及防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幕布!它们那样璀璨、那样短暂,却又美得那样不真实,如同梦境照进现实,将整个冰面瞬间点亮,也点亮了冰面上那两个年轻的身影。
音乐在这一刻攀上最高潮,音符如同冰晶般跳跃炸裂,然后,伴随着最后一颗流星的陨落,音响里的钢琴曲骤然停止!
万籁俱寂。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轰鸣声,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以及冰刀细微地摩擦冰面的沙沙声。
“夏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迹般的流星雨惊得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微微张开嘴,仰头望着那片仿佛还在流淌着星光的夜空,瞳孔里倒映着流转消散的星芒,脸上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一种被巨大命运感击中的、茫然的恍惚。
居然真的有流星,天文台的报导预测perfect。
那一刻,她美得不像凡人。
“乔木”滑到她面前,猛地停下,冰刀在冰面上刮出轻微的声响。
他低头,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比刚才划过的所有流星加起来还要亮,鼻尖和脸颊被冻得泛出的红晕,微微张开的唇瓣,在星辉和冰光的映照下,像清晨沾着露珠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无声而致命的邀请。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犹豫不前,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少年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审判也无所谓的勇气,慢慢地、轻轻地吻了下去。
唇瓣相触的瞬间。
冰凉。柔软。带着一丝雪花般的清甜,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细微到极致的战栗。触感比身下的冰更冷,却又仿佛在两片微小的接触点之间,引爆了能熔化一切的星火。
升格镜头早己无声地推进,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捕捉着这足以撼动人心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苏砚(夏桐)的瞳孔在接触的刹那骤然收缩,像受惊的蝶翼,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细碎的冰晶凝结在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单薄的裙摆,细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顾屿(乔木)的喉结极其压抑地、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这个充满原始张力的细微动作,与他看似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侧脸形成了致命的、几乎让人屏息的反差。
他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浓密而沉默的阴影,完美地遮住了眼底那正在疯狂翻涌的、几乎要彻底失控的巨浪。他的吻那样轻,那样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带着少年最赤诚的珍视和害怕碰碎的惶恐。
这个吻,浅尝辄止。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却又在人的心底烙下了永恒的、滚烫的印记。
分开的瞬间,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微微喘着气,冰冷的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滚烫的、交织在一起的白色呼吸。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瞳孔里都还残留着未散的震惊和懵懂。一种混杂着极致羞涩、慌乱、不知所措,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爆炸性的甜蜜和灵魂震颤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极小的空气里无声地爆炸、弥漫、升腾,几乎要将周遭的寒冷都驱散。
“咔!”
柳下惠的声音透过冰冷的喇叭传来,精准地切断了这魔咒般的瞬间。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又像是从一场过于真实的美梦中惊醒。
他的耳根、脖颈、乃至被戏服包裹的胸膛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色,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来,擦过自己的下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灼人的温度。嗓音沙哑得厉害:“我觉得可以再保几条…”
苏砚没有说话,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带头,压抑不住的、小小的欢呼和热烈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太美了!刚才那一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甚至超出了剧本所能描述的范畴!
那种极致纯净、极致悸动、仿佛能听见两颗心疯狂碰撞的氛围,简首不像演出来的,更像是真实发生的、被镜头幸运捕捉到的奇迹!
监视器后面,柳下惠没有理会现场的骚动。她正反复地、仔细地回放着刚才升格镜头捕捉到的每一个特写画面——那瞳孔的地震,那喉结的压抑滚动,那唇瓣相触时细微到极致却无比真实的战栗,那分开后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滚烫呼吸…
她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满意的、近乎狡猾的、属于猎人的笑容,对旁边同样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寒冷的老张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玩味和洞察:
“啧,看见没?老张,我这ARRI大师镜头,贵是贵了点,但确实是会吃‘演技’……”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远处——一个正仰头灌冰水试图压下耳根红晕、强作镇定的顾屿,和一个被助理围住、低头捧着热水杯看不清表情的苏砚,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可惜啊,它再厉害,分辨率再高,也他妈吃不了借位。”
老张:“……”他张了张嘴,看着导演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最终把所有的惊叹和疑问都咽了回去,只剩下对导演胆大包天和眼光毒辣的深深佩服。
寒风依旧卷着人造雪花不知疲倦地纷飞,巨大的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忙碌着收工的人群、嘈杂的设备,以及远处那两个刻意保持着最远距离、仿佛互不相干、却偏偏让人觉得他们周身空气都还在微微震荡、散发着无形力场的男女主角。
这计划外的、猝不及防的第一场戏,就像那颗划破寂静夜空的最亮流星,以最强势、最惊艳的姿态,撞入了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清晰而滚烫的、久久无法平复的痕迹。
戏己落幕,但那冰吻的颤栗和星河的璀璨,却仿佛才刚刚开始真正地发酵、蔓延。
“各部门注意,再来几条,机位切一下。”
“乔木,这次亲的不用那么实。”
“咔。”
“咔。”
“咔。”
“乔木,你把我们夏桐的嘴都亲肿了哎,前面的戏带入的很有感觉啊,怎么这儿过不去。”
“......”
被戳中小心思的人,耳朵悄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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