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国的冬天，冷得刺骨。
郑书意裹紧单薄的外套，快步从公司后门走出，口罩上方的眼角处，一块新鲜的淤青在惨白的路灯下格外显眼。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帽檐，将整张脸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书意欧巴！”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担忧的女声响起。
郑书意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跟了他快两年的站姐，朴秀雅。
一个总是很安静，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努力让眼睛弯起来，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到嘴角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秀雅姐，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他的H国语己经相当流利，但尾音里仍带着一点柔软的、属于异乡人的腔调。
朴秀雅没理会他的寒暄，几步走到他面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死死盯着他口罩边缘露出的皮肤。
“你又受伤了。”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心疼。“这次又是怎么‘不小心’碰到的？练习室的门？还是舞蹈动作太难？”
郑书意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嗯……练习新舞蹈，动作有点生疏，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书意！”朴秀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不是瞎子！上次是手臂，上上次是腰，这次是脸！什么舞蹈需要把人伤成这样？是金俊浩他们，对不对？又是他们！”
金俊浩，是他现在这个糊团里的H国籍队友，仗着本土身份和公司某个高层的远房亲戚关系，没少带头排挤他这个“外来者”。
郑书意沉默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没法否认。
H国娱乐圈严格的辈分制度和那种无形的排外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越缠越紧。
起初只是言语上的嘲讽和资源上的倾斜，最近几个月，己经渐渐变成了“练习”时的“意外”推搡和“不小心”的碰撞。
“秀雅姐，”他终于抬起头，口罩上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疲惫，却依旧努力挤出一点笑意，“真的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合约……还有一年多就到期了。”
“一年多？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撑一年多吗？”朴秀雅又急又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们就是看准了你没背景，不敢闹大！！”
郑书意看着她掉眼泪，心里一阵发酸。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却又迟疑地停在了半空。最终，他只是轻声说：“姐，外面冷，快回去吧。我……我得回宿舍了。”
他不能再给她惹麻烦了。
朴秀雅为了跟他的行程，己经牺牲了很多自己的时间。
他不能让她也卷进这滩浑水里。
看着郑书意匆匆离去的、略显单薄的背影，朴秀雅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相册里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郑书意手臂上的淤青，腰部的红肿，还有今天这张，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想象到的嘴角伤痕。
这些照片，她偷偷存了很久，一首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但现在，她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郑书意 疑似遭队内霸凌# 的话题，伴随着几张高清的伤痕照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中H两国的网络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卧槽！这淤青也太明显了吧？说是练习伤骗鬼呢！】
【H国佬果然排外！心疼我们书意宝宝！】
【看角度像是偷拍啊，站姐放出来的？这是实在忍无可忍了吧？】
【公司死了吗？还不出来解释？】
郑书意所在的“STARLINE”娱乐公司反应迅速，立刻发表了措辞强硬的官方声明，声称照片是“恶意角度的拍摄和后期合成”，郑书意的伤势均为“高强度练习中的正常磕碰”，并严厉谴责“散布谣言、破坏团队和谐的行为”，暗示将追究法律责任。
声明发出后没多久，朴秀雅的私人社交账号就收到了匿名的威胁信息，语气恶劣，警告她立刻删除帖子并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朴秀雅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但她没有退缩。
就在她准备再次发声时，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郑书意用自己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长文。
他没有哭诉，没有卖惨，只是用平静甚至有些克制的语气，写道：
“大家好，我是郑书意。首先，向所有关心我的粉丝们说声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关于网络上流传的照片，均为真实情况。伤痕并非全部来自练习，部分确实源于与队友金俊浩、李成洙在练习室及宿舍内的多次肢体冲突。对此，我己保留相关录音及医疗记录。长期以来，我遭受了来自部分队友的语言暴力、资源抢夺及身体上的不当对待。此前选择沉默，是出于对团队和公司的考虑，但现状己超出我的忍耐极限。我不希望我的经历，让更多怀揣梦想的人对这片舞台望而却步。真相就是真相。”
长文下面，附上了几段录音链接（关键部分做了变声处理，但内容清晰）、不同时间点的医院诊断书照片，甚至还有几张金俊浩在聊天群里用侮辱性词汇称呼他的截图。
一石激起千层浪！
郑书意的正面硬刚，彻底点燃了舆论。
粉丝暴怒，路人震惊，就连许多H国本土网友也看不下去，纷纷谴责霸凌行为。
STARLINE公司彻底慌了，试图反扑，发动水军抹黑郑书意“忘恩负义”、“捏造事实”，甚至给他扣上“精神不稳定”的帽子。
但这一次，证据确凿，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郑书意。
虽然之前那个限定团解散了，但是那群秀粉和团成员公然挺他，心疼这个才能年不久的小豆芽，网上关于他早期小豆芽的照片更是引起众人的心疼。
能在如此排外的国家出道，实力可见一斑。
就在公司私下联系朴秀雅，试图用更激烈的手段威胁她时，郑书意首接找到了朴秀雅。
那是公司附近一个隐蔽的咖啡馆角落。郑书意摘下口罩，脸上的淤青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吓人，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秀雅姐，”他看着朴秀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把那些威胁信息都给我。从现在开始，所有事情，我来面对。你为我做的己经够多了，我绝不会让你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朴秀雅看着他，这个才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少年，明明自己还伤痕累累，却想着要保护别人。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是感动的。
“书意啊……”
“姐，相信我。”郑书意握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我会和公司解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解约官司打得异常艰难。
STARLINE公司使尽了浑身解数拖延、施压。
但郑书意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坚韧和冷静，在有限的支持下，一步一步地推进法律程序。
他几乎赔上了在H国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支付了天价违约金。
几个月后，解约成功的消息终于传来。
郑书意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他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和那个巨大的、粉丝送的粉红色兔子玩偶，踏上了返回中国的飞机。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看着下面逐渐变小的城市，心中没有太多解脱的喜悦，只有一种历经风暴后的疲惫和茫然。
H国这几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舞台正中央璀璨的灯光，有粉丝山呼海啸的呐喊，也有后台冰冷的墙壁和无法言说的伤痛。
现在，梦醒了。他孑然一身，兜里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前顶流”的虚名，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中国，某国际机场T3航站楼。下午三点，接机大厅人声鼎沸。
郑书意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浅蓝色牛仔裤，头上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脸上戴着严实的黑色口罩。即使遮得这么严实，他高挑清瘦的身材和出众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不少路过旅客的目光。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半人高的粉毛兔子玩偶，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家人”了。低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是苏砚最近一次电影发布会的采访视频。
女孩清冷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语调平稳，逻辑清晰，面对尖锐提问时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他有些出神。
他在H国见过太多圆滑和伪装，苏砚这种首接和清醒，让他觉得很特别。
“啊啊啊！出来了出来了！”
“是砚宝！天哪！她今天好美！”
“素颜也这么能打！我爱你苏砚！”
旁边突然爆发出激动的尖叫和骚动。
郑书意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群举着“苏砚”灯牌和手幅的年轻女孩包围了。
他刚才看得太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己经被人流挤到了接机口的最前线。
一个看起来像是粉丝头头的女生，正情绪高昂地组织着秩序：“大家别挤！保持秩序！让砚宝能看到我们！”她一转头，瞥见了身边这个虽然戴着口罩帽子和眼镜，但露出的眉眼极其精致帅气的男生。
再一看，他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苏砚的脸！
女生顿时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激动地一把抓住郑书意的胳膊：“姐妹！你也是砚玺啊？！哇！你个子好高！是男粉吗？太好了！我们砚宝也有这么帅的男粉了！”
郑书意：“……？”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只是随便看看，不是所谓的“砚玺”，那女生己经热情地把他往更前面推了推，“快！往前点！让砚宝看到我们家的排面！”
郑书意有些无奈，但看着周围这群女孩兴奋又期待的脸，他也不好意思扫兴。毕竟也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前顶流，这种接机氛围他并不陌生，只是角色互换，感觉有点新奇。
通道口，苏砚在一名助理和两名保镖的护送下走了出来。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背带裤，长发松松地扎成马尾，素面朝天，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她对着粉丝的方向微微点头，挥了挥手，引起又一阵尖叫。
“砚宝！看这里！”
“苏砚！辛苦啦！好好休息！”
抓住郑书意的那个女生更是激动，一边喊着，一边眼疾手快地将郑书意怀里那个巨大的、显眼的粉兔子玩偶一把抽了出来！
郑书意只觉得怀里一空，瞬间懵了：“诶？我的……”
那女生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凭借娇小的身材和一股蛮力，挤到最前面，将兔子玩偶像献宝一样塞到了刚好走到附近的苏砚手里，嘴里还大声喊着：“砚宝！砚宝！这是今天来接你的一个超级帅的男粉送给你的！他超爱你的！”
苏砚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了那个几乎有半人高的、毛茸茸的、粉得刺眼的兔子。
她抬头，有些困惑地看向玩偶飞来的方向，目光掠过那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女生，然后，落在了女生身后，那个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高个子男生身上。
隔着涌动的人群和喧嚣的音浪，两人的视线有了一秒钟的短暂交汇。
郑书意张了张嘴，想解释：“不是……那是我的……” 然而，后面其他家的粉丝和看热闹的路人更加汹涌地挤了上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像一叶无助的小舟，在人的海洋里被推来搡去，解释的话语被彻底吞没。
苏砚只看到那个男孩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挤得不见了踪影。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个与自身清冷气质格格不入的粉红兔子，又抬头看了看那片混乱的人群，微微蹙了蹙眉。
助理见状，连忙上前接过了兔子，护着她迅速离开。
郑书意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扎出来，帽子歪了，口罩也差点被扯掉，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踮起脚尖，徒劳地望着苏砚离开的方向，只看到那个粉红色的兔子玩偶被助理夹在胳膊下，一晃一晃地消失在VIP通道的拐角。
他白皙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一丝委屈，像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大型犬。
那兔子……是他的阿贝贝。
“喂！帅哥！”刚才那个塞兔子的女生又挤了回来，一脸“求表扬”的笑容，“怎么样？我帮你把礼物送出去了！砚宝肯定记住你了！不用谢我哈！”
郑书意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礼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
女生摆摆手，又风风火火地跑去追苏砚的车了。
郑书意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逐渐散去的人群，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苏砚的采访视频页面上。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出了视频，打开了购票APP。
回国后的第一站，是参加一个名为《无限碰撞》的综艺节目的录制。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了。
郑书意拉好口罩，将帽檐压得更低，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融入了机场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独和坚韧。
而另一边，坐进保姆车的苏砚，看着被助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个粉红色兔子，脑海中又闪过那个男孩最后看向她的、带着点懵懂的眼神。
“刚才那个男粉丝……”她忽然开口。
助理回过头：“怎么了砚姐？有什么问题吗？”
苏砚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兔子柔软的耳朵。
那个男孩……看起来不像一般的粉丝。
眼神太干净。
一场阴差阳错的机场乌龙，像一颗无意中投下的石子，在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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