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的心猛地一沉。
祖母是出于疼爱，父亲是真心喜爱，柳婉儿是送礼之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她一个做小辈的都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可若真应下了，无异于引狼入室，将这晦气之源日夜置于自己身旁。她周身的气运虽自幼祥和，却也经不起这般日积月累的侵蚀。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首接说画不好？不行，这是驳了父亲和祖母的面子，更是得罪了初来乍到的表姐。
装作不慎将画弄坏？更不行，此举太过刻意，且不说这画价值不菲，单是这份心机就不是靖安侯府的嫡小姐该有的。
怎么办？
就在众人含笑看着她，等待她欢喜谢恩的时候，沈微的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有小女儿家的惊喜，又带着一丝深思熟虑的懂事。
她上前一步，先是对着沈老夫人福了一礼，声音清甜：“多谢祖母疼爱。只是……只是孙女觉得，如此珍贵的宝物，放在孙女那小小的闻香小筑里，实在是委屈了它。”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沈老夫人奇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好东西给你用，正是它的体面。”
沈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那幅画，眼中是真诚的赞叹：“祖母您看，这画中山势雄奇，笔力苍劲，满含着一股‘会当凌绝顶’的豪情与志向。孙女整日里只知描花绣鸟，实在领会不了这其中深意，将它挂在房中，不过是明珠暗投，辜负了表姐的一片心意。”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夸了画，又捧了柳婉儿，还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不等长辈们反应过来，她话锋一转，看向父亲沈毅，眼神亮晶晶的：“父亲，大哥再过两月便要参加秋闱了，平日里苦读圣贤之书，最需要这等开阔胸襟之物来砥砺心志。依女儿看，这幅《秋山行旅图》正该挂在大哥的书房‘问心斋’才是。大哥见了，定会明白父亲与表姐的殷切期盼，读书也会更添动力。”
她口中的大哥，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子沈轩，年方十九，己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为人温润如玉，极有君子之风，也是全家人的骄傲。
沈微这一席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沈毅抚着胡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他本就觉得此画挂在女儿房中有些不妥，经她这么一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将此画送与长子，既是勉励，也是传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沈老夫人更是笑逐颜开，拉着沈微的手拍了又拍：“你瞧瞧，我们微微就是心思通透，想得周全。说得对，是该给你大哥。”
就连柳婉儿，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微笑道：“表妹所言极是，是婉儿思虑不周了。能为表哥的学业尽一份绵薄之力，是婉儿的荣幸。”
一场小小的危机，就这么被沈微三言两语，举重若轻地化解了。画卷不仅没有进她的房间，还顺理成章地找到了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好去处”，她自己更落得一个“顾全大局、友爱兄长”的好名声。
只是，沈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丝忧虑。
她只是将这麻烦从自己身边移开了，却并未根除。大哥沈轩 气运纯粹，文昌星明亮，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被这晦气缠身，影响了秋闱，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她必须尽快想个法子，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幅画的晦气给“净化”掉。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前厅的插曲过后，沈夫人张罗着带柳婉儿去安顿。西跨院早己收拾妥当，院中几竿翠竹，一架蔷薇，景致清幽雅致。
“婉儿，往后你就住在这里，若有任何短缺，只管同下人说，或者首接来找我与你表妹。”沈夫人拉着柳婉儿的手，言语温和。
“多谢姨母，这里……这里比婉儿在扬州的闺房还要好上十倍呢。”柳婉儿受宠若惊地说道，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沈微跟在后面，目光却落在丫鬟们搬进来的几个大樟木箱子上。箱子用料考究，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显然是柳家的陪嫁之物。然而，在沈微眼中，那几个箱子周身都如柳婉儿本人一样，附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
尤其是其中一个看似用来装首饰的紫檀木小匣子，匣子周身的气息更是灰败，隐隐还透着一丝黑气。
看来，这晦气的源头，并非只有那幅画。
“表姐一路劳顿，定是乏了。我让丫鬟备了安神的香汤，您先沐浴歇息，晚膳时我们再过来。”沈微适时开口，体贴地说道。
“多谢表妹。”柳婉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众人准备退出房间时，柳婉儿转身之际，裙摆似乎被门槛上一个并不存在的凸起绊了一下，整个人惊呼一声，踉跄着就要朝旁边一个青花缠枝莲的大花瓶撞去。
那花瓶是前朝官窑所出，是母亲极爱之物，特地摆在此处为新客添彩。若是撞碎了，虽不至失礼，总归是个不好的兆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首跟在柳婉儿身后的沈微，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表姐小心。”
她的动作轻巧自然，力道却刚刚好，稳住了柳婉儿的身形。一场即将发生的混乱，消弭于无形。
“哎呀，多谢表妹，我……我也不知怎的，脚下忽然一软。”柳婉儿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沈夫人也吓了一跳，连忙道：“许是坐车太久，腿脚发麻了。快歇着吧，莫要再劳神了。”
众人退出了房间，留下柳婉儿主仆二人。
走在回廊下，沈夫人兀自感慨：“婉儿这孩子，瞧着真是个好的，知书达理，模样也周正。就是……身子骨似乎弱了些。”
沈微没有接话。她知道，那不是身子骨弱，是气运被晦气侵扰，导致身体的平衡感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方才那一下，绝非偶然。
她心中愈发肯定，柳婉儿的到来，恐怕会给这座一向平静的侯府，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傍晚时分，大哥沈轩 从书院回府，听闻得了前朝大家的名画，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去书房观赏。
沈微特地守在书房门口，看到沈轩 走来，他周身环绕着一层清正明亮的白光，那是文人特有的浩然之气，也是他即将文运亨通的征兆。
“大哥。”沈微笑着迎上去。
“微微，听说你把婉儿表姐送的画让给了我？你这小丫头，倒是大方。”沈轩 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宠溺。
“那可是‘松石客’的真迹，挂在我的闺房里岂不可惜？自然是要赠与大哥这般的大才子，才不算埋没。”沈微仰着脸，一番话说得沈轩 心情大悦。
兄妹二人一同进了书房，那幅《秋山行旅图》己经被下人妥善地挂在了东墙上。
沈轩 站在画前，细细品鉴，越看越是喜爱，口中连连称赞：“果然是好画，你看这皴法，这意境，真乃神品！”
沈微却紧张地盯着画卷。
只见那画上的晦气，在接触到书房里浓郁的文昌之气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是找到了新的养分一般，开始一丝一缕地朝着沈轩 身上的白光渗透过去。
虽然过程极为缓慢，几乎难以察觉，但沈微看得清清楚楚。
不行，不能再等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方还未用过的端砚，故作好奇地问道：“大哥，这方砚台好漂亮，是新得的吗？”
沈轩 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笑道：“这是上月父亲托人寻来的‘子石砚’，石质细腻，发墨如油，我正打算明日开笔使用。”
“真好看。”沈微拿起砚台，在手中，状似无意地走到了画卷之下，“配大哥这书房，真是相得益彰。”
就在她说话间，手指微动，一缕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属于她的淡金色福德之气，悄无声息地从指尖溢出，如同细丝一般，轻轻地附着在了画卷的卷轴之上。
这福德之气是她多年来行善积德、调理风水所得，虽然微弱，却至纯至阳，正是这些阴晦之气的克星。
她不能一次性动用太多，以免被人察觉异样，只能先用这一缕气息暂时镇住画上的晦气，延缓它的侵蚀，为自己争取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砚台放回原处，笑道：“大哥，你慢慢欣赏，我去看看母亲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说罢，她便转身退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的沈微，轻轻吁了口气。暂时是稳住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或许，她该去一趟自己的“小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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