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名处的人潮虽然汹涌，但真正敢第一个上前登记的，却还没有出现。
大多数人，还处在一种狂热而又观望的矛盾心态中。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拉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打铁时用的皮围裙，脸上沾着几点烟灰，显然是听到消息后，首接从铁匠铺里跑出来的。
他看着那块写着“女子学堂报名处”的牌子，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一丝胆怯。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拉着女儿的手，成为了第一个，走向那张报名桌的人。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是那些静坐的儒生。
他们看到竟然真的有人要去报名，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的姿态，纷纷站起身，围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前几日在朱雀大街上拦驾，被慕昭当众羞辱的那个年轻儒生，林远。
他上次丢了面子，这次更是憋着一股劲，要找回场子。
他指着那个铁匠父亲，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站住！”
“你这愚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条“女子入学，伦常尽丧”的横幅。
“圣人教诲，言犹在耳！你竟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此等伤风败俗的不祥之地吗？”
“你让她日后如何嫁人？如何面对夫家？”
“你这是要让她一辈子都背负着败坏门风的骂名啊！”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感。
他身后的儒生们，也纷纷开口附和。
“是啊！匹夫！莫要自误！”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女儿家的名节，才是最重要的！”
“你今日将她送进去，便是亲手毁了她的一生！你于心何忍！”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一顶顶“败坏门风”、“有违伦常”的大帽子，扣在了那个铁匠父亲的头上。
铁匠父亲本就有些胆怯，被他们这么一吓唬，顿时涨红了脸，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中女儿那懵懂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百姓们指指点点的目光，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那双长年握着铁锤的大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他犹豫不决，几乎要退缩的时候，一个清冷而有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位大哥，你没有错。”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慕昭不知何时，己经来到了报名处。
她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儒生，只是将温和的目光，投向了那位不知所措的父亲。
“让自己的女儿，有本事，能堂堂正正地吃饱饭。”
“让她将来，不必依附于任何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比任何虚无缥缈的门风，都来得重要。”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铁匠父亲心中的恐惧和犹豫。
是啊。
门风是什么？
能当饭吃吗？
他是个打铁的，一天不抡锤子，一家人就要饿肚子。
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将来也过这种苦日子。
现在有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面前，能让女儿将来有个好前程，他为什么要放弃？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犹豫，瞬间化为了坚定。
他不再理会那些儒生的呵斥，拉着女儿，大步走到了报名桌前。
“先生，俺……俺要给俺闺女报名！”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的户籍文书，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负责登记的先生，下意识地看向了慕昭。
慕昭微笑着走上前，亲自接过了那份户籍文书。
她展开文书，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那崭新的名册上，一笔一划，亲自为那个小女孩，登记上了名字。
“铁牛，年三十有七，京城人士。”
“女，铁英，年十岁。”
她写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
写完之后，她将名册转向那个名叫铁英的小女孩，温和地问道。
“小姑娘，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对吗？”
小女孩看着那两个墨迹未干的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慕昭将户籍文书，重新递还给那位铁匠父亲。
“好了，大哥。”
“从今日起，你的女儿，便是我大夏第一座女子学堂的，第一位学生。”
“她的束脩、食宿，在学堂的一切用度，全免。”
铁匠父亲接过户籍，看着名册上女儿的名字，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慕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草民……草民谢长公主殿下大恩！”
“草民嘴笨，不会说话，但草民知道，殿下是真心为我们这些穷苦人着想的好人！”
“草民给您磕头了！”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最朴素的感激。
慕昭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受了他这一拜。
而铁匠父亲的这个行动，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冲锋的号角。
那些原本被儒生们拦在外围，还在犹豫观望的平民家长们，瞬间被点燃了。
“让开！别挡着道！”
“俺也要给俺闺女报名！”
“凭什么你们读书人能上学，俺们的闺女就不能！”
“就是！俺们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有什么好丢人的！”
无数的平民家长，像是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瞬间冲破了那由几十名儒生组成的，看似坚固的“人墙”。
林远等几个年轻儒生，试图伸手阻拦，却被一个心急的妇人，一把推了个趔趄。
“好狗不挡道！耽误了我闺女的前程，我跟你拼命！”
那妇人彪悍地喊道。
儒生们组成的“人墙”，在汹涌的民意和对财富最原始的渴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家长，簇拥着自己的女儿，涌向了那张小小的报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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