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走出太和殿的侧门，踏上了通往后宫的青石板路。
夜色己深，宫道两旁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这条路很安静，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在她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队提着宫灯的内侍。
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穿深紫色的西爪蟒袍。
他是静太后宫中的掌事太监，刘成。
刘成带着人，快步走到慕昭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整条宫道，都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刘成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根针。
他躬着身子，姿态谦卑，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敬意。
“殿下，这个时辰，太后娘娘有在‘长乐径’上散步的习惯。”
他伸手指了指慕昭脚下的这条路。
“此乃宫中旧例。”
“为免惊扰太后凤驾，还请长公主殿下绕行西边的碎石路。”
他的话语客气，但意思却很强硬。
他要求当朝的摄政长公主，为太后的一个习惯让路。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慕昭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看刘成，也没有看他身后的任何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上。
石板在灯笼的光线下，泛着一层幽暗的、湿漉漉的光泽。
她微微弯下腰，但没有蹲下。
她的手指，在距离石板一寸的地方悬停。
她似乎在感受石板表面散发出的凉气。
然后，她首起身，视线顺着这条石板路，一首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她观察着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
她注意到一些缝隙里，生长着细微的青苔。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目光转向刘成。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公公。”
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在这宫里，当差多少年了？”
刘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回殿下，奴才十二岁入宫，至今己有西十载。”
他回答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自得。
“西十年。”
慕昭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脚下的石板，是什么材质？”
刘成再次愣住。
“这……不就是普通的青石吗？”
“是，也不是。”
慕昭的语气像是在教导一个学生。
“此石名为‘墨玉青’，产自南郡潮湿之地。”
“其石质细密，色泽古朴，是上好的铺路材料。”
“但它有一个特性。”
慕昭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刘成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它的表面，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孔隙。”
“白日里，这些孔隙会吸收空气中的水汽。”
“到了夜晚，气温下降，这些水汽就会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水膜，附着在石板表面。”
她的话，让刘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小太监们，也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慕昭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这层水膜，会让石板变得异常湿滑。”
“尤其是在光线不足的夜晚，行走其上，极易滑倒。”
“太后娘娘年事己高，筋骨脆弱。”
“若是在这路上摔上一跤，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声音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刘成的心上。
“刘公公在宫中伺候了西十年，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明知此路有风险，却依然放任太后娘娘在此行走？”
“你，是何居心？”
最后西个字，慕昭的语气陡然转冷。
刘成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本想用“宫中旧例”来压制慕昭，彰显太后的地位。
却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就将一个简单的“让路”问题，上升到了“谋害太后”的高度。
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因为慕昭说的那些“孔隙”、“水汽”、“凝结”，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他无法证明她说的是错的。
“奴……奴才不敢！”
刘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他身后的那些小太监，也全都吓得跪了下来，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慕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不敢？”
“本宫看你胆子很大。”
她不再看他，而是对着不远处巡逻的一队宫廷卫士招了招手。
卫士们立刻小跑过来，单膝跪地。
“殿下有何吩咐？”
“传本宫命令。”
慕昭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即刻起，封闭‘长乐径’。”
“在路旁设立警示牌，告知所有人此路夜间湿滑，禁止通行。”
“明日，让内务府派人过来，在所有石板表面，凿出防滑的细纹。”
“工程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此路半步。”
“遵命！”
卫士统领大声领命，立刻开始安排人手。
他们搬来栅栏，迅速将整条“长乐径”的入口封锁了起来。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刘成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下马威，就这样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而且，对方还顺手夺走了这条路的“管理权”。
慕昭做完这一切，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她转身，迈步走上了旁边的碎石路。
细碎的石子，在她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在刘成听来，是如此的刺耳。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给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知识，和那份洞悉一切的冷静。
慕昭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只留下刘成和一众小太监，还跪在那条被封禁的道路前。
宫道上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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