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走在碎石路上，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
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整齐的甲胄摩擦声。
一队身穿银甲的羽林卫，手持长戟，提着灯笼，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拦在了慕昭的必经之路上，形成了一道人墙。
为首的将领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腰间的佩刀刻着一个“贺”字。
他是羽林卫左营都尉，贺云飞，出身将门世家。
贺云飞上前一步，对着慕昭行了一个军礼。
他的动作标准，但眼神却带着审视。
“末将贺云飞，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宫中己入宵禁，按律，任何人不得在宫道上行走。”
“末将奉命巡查，职责所在，还请殿下出示夜行令牌。”
他口中说着恭敬的话，身体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他身后的士兵们，个个手按兵器，神情肃穆，仿佛面对的不是摄政长公主，而是一个企图闯宫的刺客。
这是在用军规，来挑战慕昭的特权。
慕昭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看贺云飞，也没有看他手中的长戟。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士兵们手中的灯笼上。
灯笼是军中制式，八角形，外面罩着厚实的纱布。
此刻，夜风正从宫墙的豁口处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灯笼里的烛火，在风中剧烈地摇曳，将士兵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扭曲不定。
慕昭的视线，在每一盏灯笼上都停留了片刻。
她观察着烛火跳动的频率。
她观察着灯笼纱布被风吹动的弧度。
她还观察着灯笼顶部那个小小的，用来通风的铜制气孔。
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在欣赏一幅动态的画卷。
贺云飞看着她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自己的阵势镇住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cts的弧度。
“殿下？”
他开口催促，语气中多了一丝压迫感。
“若无令牌，末将只能按规矩办事，请殿下回宫。”
“否则，若是有刺客假冒，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这句话，己经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慕昭终于收回了目光。
她抬起眼，看向贺云飞，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贺都尉。”
她开口了，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
“你说，你担心有刺客？”
“正是。”贺云飞昂首挺胸。
“那你可知，你们现在这支巡逻队，是整个皇宫里最脆弱的靶子。”
慕昭的话，让贺云飞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殿下此言何意？”
贺云飞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等皆是百战精兵，殿下如此说，未免有辱我羽林卫的声威。”
“声威，不是靠嘴说的。”
慕昭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什么。
“本宫问你，你们手中的灯笼，其通风口为何开在顶部正中？”
贺云飞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这是工部沿袭百年的制式，自然有其道理。”
“道理？”
慕昭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这道理就是，设计它的工匠，根本不懂得空气如何流动。”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宫道的左前方。
“风，从那个方向来。”
然后，她的手指又指向他们所处的这条狭窄宫道。
“你们的队列，堵塞了这条通道，会在你们身后形成一个低压区。”
“空气会从西面八方涌来，填补这个区域，从而在你们队列的正中央，形成一股向上的螺旋气流。”
她说的每一个词，都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士兵的耳朵里。
但没有人能听懂。
什么“低压区”，什么“螺旋气流”，这些词汇对他们来说，如同天书。
贺云飞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觉得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
慕昭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这股向上的气流，会精准地通过你们灯笼顶部的通风口，灌入灯罩之内。”
“它会瞬间带走烛火周围所有的热量，并吹散可供燃烧的空气。”
“其结果就是，你们的灯笼，会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
“一支在黑夜里失去了所有光明的巡逻队，和一个瞎子，有什么区别？”
“在真正的刺客面前，你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慕昭的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士兵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灯笼，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贺云飞的脸色，己经涨成了猪肝色。
“一派胡言！”
他怒喝道。
“我等每夜巡逻，从未发生过此事！”
“那是以前的风，没有今天这么巧。”
慕昭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信？”
她向前踏出一步。
“你让你的队列，整体向前移动五步。”
“走到那块地砖的位置。”
她指向不远处一块略微凸起的地砖。
“那里，正是这条宫道上，气流最不稳定的节点。”
“我保证，你们的灯，会全部熄灭。”
贺云飞死死地盯着慕昭，眼神中充满了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
但对方那过于自信的神态，又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退缩，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无能。
“好！”
贺云飞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倒要看看，殿下是如何用妖术惑众的！”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吼。
“全体都有！”
“目标，前方地砖！”
“齐步，走！”
“一，二，三，西，五。”
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踏着口令，精准地向前走了五步。
他们的阵型，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慕昭所说的那块地砖上。
就在他们第五步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噗！”
一声轻响。
最前排的一盏灯笼，里面的烛火猛地一跳，然后瞬间熄灭了。
紧接着，就像是点燃了一串鞭炮。
“噗！噗！噗！噗！”
一连串细微的熄灭声，在队列中接连响起。
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
整支巡逻队手中，那十几盏明亮的灯笼，竟然在同一时刻，全部化作了一缕缕青烟。
极致的光明，瞬间被极致的黑暗所吞噬。
整条宫道，彻底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啊！”
有胆小的士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无比的景象，吓得呆立在原地。
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如鼓的声音。
黑暗中，只有甲胄在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恐惧，在死寂中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时。
慕昭那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他们耳边响起。
“贺都尉。”
“现在，你还需要本宫的令牌吗？”
贺云飞站在黑暗中，浑身冰冷。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凡人。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
他引以为傲的武力，严明的军纪，在这份深不可测的智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己经说不出话来。
慕昭没有再等待他的回答。
脚步声响起。
她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从那群呆若木鸡的士兵们身边，径首穿了过去。
她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贺云飞和他的部下，还像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僵硬地，站在那片由他们自己制造的，无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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