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昭阳宫前的长街尽头。
宫门前灯火通明,与宫道上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十个小太监正举着火把,将宫门照得亮如白昼。
一群身穿褐色工服的匠人,正用刷子,往昭阳宫那扇巨大的朱漆大门上,涂抹着一种深色的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桐油气味。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太监,身穿内务府营缮司的官服,正叉着腰指挥。
他看见了走来的慕昭,却没有立刻上前行礼。
他只是使了个眼色,两名小太监立刻上前,拦住了慕昭的去路。
“殿下请留步。”
那中年太监这才慢悠悠地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
“奴才,营缮司掌事吴瑾,见过长公主殿下。”
他的腰弯着,头却微微抬起,目光中带着一丝挑衅。
“奉内务府总管之命,为昭阳宫正门进行年度保养。”
“这‘金漆桐油’乃是贡品,涂上之后,需静置一夜方能凝固。”
“期间不得有任何人靠近,以免沾染尘埃,损了功效。”
“还请殿下委屈一晚,暂移别处歇息。”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搬出了内务府的规矩,又用“为殿下宫殿好”做借口。
他身后的那些工匠和小太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将昭阳宫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慕昭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越过了吴瑾,落在了那扇被涂了一半的宫门上。
灯火下,湿漉漉的桐油反射着油腻的光。
她缓缓走上前,吴瑾下意识地想拦,却被她冰冷的眼神逼退了。
慕昭没有去碰触大门。
她只是走到了门前,停下脚步。
她微微侧过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然后,她伸出手,却没有触摸油漆,而是贴近了旁边未被涂抹的门框立柱。
她的掌心,悬停在立柱表面,感受着木头在深夜里的冰冷与潮气。
她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桐油在木材纹理上浸润的状态。
她看到了一些细小的气泡,正在油层下缓缓形成。
吴瑾看着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他认为这位长公主殿下,是在故作高深。
“殿下。”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这保养之法,乃是宫中传承百年的秘方,绝不会有错。”
“还请殿下不要耽误了工期。”
“否则总管大人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
他再次将内务府总管搬了出来,试图压迫慕昭。
慕昭终于收回了手。
她转过身,正对着吴瑾。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你管这个,叫保养?”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吴瑾的耳朵。
吴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殿下……何出此言?”
“本宫问你。”
慕昭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桐油成膜之理,你可知晓?”
吴瑾彻底愣住了。
“成……成膜?”
“桐油之内,含有一种名为‘桐酸’之物。”
慕-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老师在授课。
“此物需在日光照射之下,吸收空气中的阳气,方能彼此相连,结成一张致密的保护层。”
“这个过程,就叫‘成膜’。”
她说的每一个字,吴瑾都能听懂。
但连在一起,他却觉得比天书还要晦涩。
他身后的工匠们,也都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慕昭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在夜晚施工,没有日光,桐油便无法正常成膜。”
“不仅如此。”
她的目光,变得如同手术刀一般锋利。
“夜间水汽深重,木材本身亦会‘回潮’。”
“你们将这半生不熟的桐油,涂在冰冷潮湿的木头上。”
“水汽便会被死死地封在木材与油层之间,无处挥发。”
“日复一日,水汽会侵蚀木材的内部纤维。”
“从外面看,这扇门光鲜亮丽。”
“但它的内里,早己被腐蚀得如同朽木。”
“不出三年,这扇代表本宫颜面的昭阳宫正门,就会从内部彻底烂掉。”
“到那时,一阵大风,就能将它吹倒。”
慕昭的声音陡然拔高。
“吴瑾!”
“你所谓的百年秘方,就是要将本宫的宫门,变成一堆烂木头吗?”
“你所谓的尽忠职守,就是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毁坏皇家财产吗?”
“你,该当何罪!”
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吴瑾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奴……奴才不知!奴才冤枉啊!”
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解。
因为慕昭所说的那些“桐酸”、“阳气”、“回潮”,构建了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逻辑严密到让他无法反驳的理论。
他赖以为生的祖传手艺和经验,在对方这种碾压式的知识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周围的工匠和小太监们,早己吓得丢掉了手中的工具,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他们看向慕昭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与敬畏。
他们无法想象,这位深居宫中的长公主,为何会懂得连他们这些专业工匠都闻所未闻的营造之秘。
这己经不是权势的压迫。
这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知识的绝对压制。
慕昭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吴瑾。
她对着那些己经吓傻了的工匠,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听着。”
“立刻取来细沙和棉布。”
“将门上所有未干的桐油,全部擦拭干净。”
“一滴,都不许留。”
“若是让本宫发现有半点残留,你们所有人的手,就都不用要了。”
冰冷的话语,让所有工匠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去找工具,开始拼命地擦拭大门。
一时间,现场变得一片混乱。
慕昭的目光,最终落回到吴瑾的身上。
“至于你。”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不用在这里了。”
“现在就去内务府总管那里。”
“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整个营缮司,停工整顿。”
“所有工匠,重新学习营造之法。”
“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开工。”
“还有。”
慕-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让他把宫里所有关于保养修缮的旧规矩,都给本宫烧了。”
“新的规矩,本宫会亲自来写。”
说完,她便不再看任何人。
她迈开脚步,从那些跪倒在地,噤若寒蝉的人群中间,穿了过去。
一名守门的卫士,早己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到慕昭走来,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拉开了那扇沾满了油污的大门。
慕昭的身影,消失在了昭阳宫的门后。
只留下吴瑾一个人,还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抬起头,看着那扇被工匠们手忙脚乱擦拭着的大门,又看了看慕昭消失的方向。
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
这位摄政长公主,要改变的,不仅仅是朝堂。
她要颠覆的,是这个王朝,数百年来,所有约定俗成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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