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坐在书案后，殿内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采薇和其他宫女们，正小心翼翼地站在殿外，等待着地面完全风干。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淡紫色宫装，身姿婀娜的宫女，端着一个精致的紫铜瑞兽香炉，从侧廊走了过来。
她是专司寝殿熏香的掌事宫女，兰香。
兰香走到内殿门口，对着慕昭行了一个万福礼。
她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常年侍奉贵人的优雅。
“殿下。”
她的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
“殿内酒气过重，恐污了殿下的凤体。”
“奴婢特来点上一炉‘百花凝神香’，为您驱散秽气，安神静心。”
说着，她便款款走进内殿，将香炉放在了距离书案不远的一个几案上。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盒，打开盒盖，用银箸夹出一块黑色的香饼，放入炉中。
然后，她又拿出了一个制作精巧的“火折子”。
她正要吹燃火折子，去点燃香饼下的银碳。
“等等。”
慕昭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
兰香的动作停住了，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殿下有何吩咐？”
慕昭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没有看兰香的脸，也没有看那个精致的香炉。
她的视线，死死地锁在了兰香手中那个小小的火折子上。
那火折子的顶端，还带着一丝未灭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红色的眼睛。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大开的殿门和窗户。
她能感觉到，夜风正将殿外那片刚刚被酒精擦拭过的地面上挥发的气体，源源不断地吹进内殿。
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愈发浓郁的，刺鼻的酒精味道。
兰香见慕昭久久不语，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火折子，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她以为，是自己这套行云流水的熏香仪轨，吸引了长公主的注意。
“殿下。”
她柔声开口，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
“这熏香之法，最是讲究。”
“这火，须得用松木所制的火折子，方能不染杂气。”
“这碳，也须得是西山所产的银骨碳，才能无烟无味。”
“奴婢这就为殿下燃香。”
说着，她便要将火折子凑到嘴边，准备吹燃。
“我让你住手。”
慕昭的声音，陡然转冷。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兰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手一抖，火折子险些掉在地上。
她的脸上，血色褪去，一片茫然。
“殿……殿下？”
“本宫问你。”
慕昭缓缓地从书案后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你觉得，这殿里的酒气，很难闻吗？”
“奴……奴婢不敢。”兰香被慕昭的气势所慑，声音开始发颤。
“是不敢，还是觉得，这股味道，配不上你那高雅的‘百花凝神香’？”
慕昭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子，要将兰香的心思剖开。
兰香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慕昭没有再逼问她。
她走到了兰香的面前，停下脚步。
“你以为，你闻到的，只是气味吗？”
慕昭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诉说一个恐怖的秘密。
“不。”
“你闻到的，是无数看不见的，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的‘酒精粉末’。”
“酒精粉末？”兰香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她从未听过的词。
“没错。”
慕昭的目光，扫过整个内殿。
“这些‘粉末’，从殿外那片地面上蒸发出来，被风带进了这里。”
“它们己经充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附着在墙壁上，纱幔上，你的头发上，衣服上。”
“它们无处不在。”
慕昭的描述，让兰香的眼中，开始浮现出恐惧。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仿佛上面真的沾满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些‘粉末’，有一个特性。”
慕昭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它们，非常喜欢火焰。”
“你手中的那个小火星，对它们来说，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滴水，黑夜里的一盏灯。”
“只要你将它吹燃。”
“哪怕只是出现一个瞬间的，针尖大小的明火。”
“整个房间里，所有看不见的‘酒精粉末’，都会在同一时刻，被瞬间点燃。”
慕昭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
“你不会看到火焰慢慢烧起来。”
“你会看到，整个房间的空气，‘轰’的一声，在你眼前，全部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这个火球，会烧掉你的眉毛，你的头发，你身上的丝绸宫装。”
“它会烧毁这里的书案，字画，和所有的陈设。”
“而你，兰香。”
慕昭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兰-香那张己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你会成为，点燃这场灾难的，那只飞蛾。”
慕昭的话音，彻底落下。
整个内殿，死一般的寂静。
兰香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她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小小的火折子，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在她眼中原本代表着雅致与专业的工具，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烙铁。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啪嗒”一声。
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松开手。
那个火折子，掉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弹跳了两下，顶端那点微弱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殿外的采薇和宫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她们听到了慕昭最后那几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她们看着殿内那空无一物的空气，眼神里却充满了和兰香一样的，极致的恐惧。
她们下意识地，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仿佛那些看不见的“酒精粉末”，下一刻就要钻进她们的身体里。
慕昭没有再看己经在地的兰香。
她转身，对着殿外那些吓傻了的宫女，下达了命令。
“传我的命令。”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日起，昭阳宫内，所有殿宇，严禁任何形式的明火。”
“包括蜡烛，油灯，香炉，以及所有人的火折子。”
“违令者，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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