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静失手
暗河支流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龙舟如同幽灵船，在靛蓝水波纹的微弱幽光映照下，无声地滑行在狭窄湍急的河道里。浑浊的水流在船身两侧急速奔涌，发出空洞而压抑的呜咽。船底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是暗礁还是水底枯骨？没人知道。空气阴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淤泥的腐败气息，以及那些诡异藤蔓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铁屑。
林远声背靠冰冷的船舷，左臂的灼伤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如同无数钢针反复刺扎，那股试图钻入筋脉的冰冷滑腻感虽被布条阻隔，却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伤口深处，带来阵阵令人心悸的麻痹。他紧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着船头那三名如同鬼魅般的“水鬼”。他们依旧沉默如山，面具下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烁着毫无感情的冷光，仿佛刚才那场与诡异藤蔓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船速极快。在绝对的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湍急的水流声陡然变得沉闷、宏大起来！仿佛从狭窄的喉管冲入了空旷的腹腔！
“收桨！”船头持篙的“水鬼”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两名操桨的“水鬼”立刻收回船桨。龙舟借着强大的惯性，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狭窄的河道！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溶洞空间展现在众人面前！洞顶高悬，无数倒垂的钟乳石如同怪异的巨兽獠牙，在幽暗中投下狰狞的阴影。洞壁上，稀疏地点缀着之前见过的那种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却足以视物的光源。而最震撼人心的，是溶洞中央，一条远比支流宽阔深邃的墨玉色暗河！河水在幽蓝苔藓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黑色，无声而浩荡地向前奔流，不知通向何方。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仿佛积压了千年的水腥和岩石粉末的气息。
然而，更吸引林远声目光的，是横亘在宽阔暗河前方的一道巨大障碍！
那是一道横跨河面的、由巨大青铜构件组成的……闸门！
闸门极其高大，几乎顶到了溶洞穹顶。整体呈厚重的拱形结构，由无数块巨大如磨盘、边缘铸有繁复榫卯结构的青铜方砖垒砌而成！每一块青铜方砖表面都布满了厚实的铜绿和岁月侵蚀的痕迹，但依旧能清晰看到上面浮雕的图案——正是那熟悉的壮锦纹路！八角芒星（Rumz）、流水纹（Raemx）、谷粒纹（Haeux）、雷云纹（Byaj）！这些象征天地自然的古老符号，在此刻显得无比肃穆而神秘！
闸门中央，是两扇高达数丈、紧紧闭合的厚重青铜门板。门板上浮雕着两条在云水间缠绕盘旋的巨龙！龙身布满鳞甲，龙爪遒劲，龙目圆睁，透着一股睥睨众生的威严！龙口大张，似乎正对着闯入者发出无声的咆哮！在两条巨龙盘绕拱卫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水波、星辰和船锚组成的徽记——正是郑和船队的标志！徽记中央，那个巨大的“郑”字在幽蓝冷光下，散发出沉甸甸的历史威压！
整道青铜巨闸，如同一位沉睡千年的巨人，横亘在暗河之上，阻挡着通往青秀山腹地的最后通道！其散发出的那种历经沧海桑田、坚不可摧的磅礴气势，让渺小的龙舟和船上众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林远声的心脏狂跳起来！郑和船队的遗迹！这青铜闸门，无疑是当年船队深入青秀山地脉、建造秘密基地的铁证！也是通往“龙影”秘藏的最后屏障！
“停船！”持篙“水鬼”低吼一声，长篙重重插入水中，强行稳住被水流冲得打转的龙舟。船在离青铜巨闸尚有数十丈距离的水面上停了下来。湍急的暗河水流冲击着船身，发出持续的哗啦声响。
“闸门紧闭，如何通过？”林远声强压激动，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三名“水鬼”。他知道，对方既然带他至此，必有开闸之法。吴刚还在他们手中！
船头“水鬼”面具下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朝着闸门方向抬了抬下巴。
就在这时，林远声的目光被闸门右侧靠近河岸的岩壁上一点异样吸引！那里，似乎有一个凸出岩壁的平台！平台边缘，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兽首！兽首面目狰狞，口部大张，对准着下方奔涌的河水！而在兽首下方，岩壁上开凿着一排排蜂窝状的小孔！
林远声瞬间明白了！这兽首和蜂窝孔，是古代一种极其精密的水力驱动装置——“水激铜钥”！利用特定的水流冲击力量，激活兽首内部机括，再通过蜂窝孔的水压变化传递信号，最终开启巨大的闸门！这是一种失传己久的、利用自然力量驱动的巨型机关！郑和船队竟将如此精妙的技艺用于此！
“水激铜钥……需特定流速、流向的水流冲击，才能触动机关，开启闸门。”林远声缓缓道出其中关键，目光紧紧盯着船头的“水鬼”。“水流湍急，但方向散乱，不足以精准冲击兽口。”
“算你还有点见识。”船头“水鬼”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他不再理会林远声，而是对着船中一名一首沉默的“水鬼”打了个手势。
那名“水鬼”点点头，动作麻利地解下背上一个狭长的防水皮囊。皮囊打开，里面并非兵器，而是一套……精密的测绘工具！包括黄铜圆规、精钢量角尺、细如发丝的垂线铅坠，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西洋单筒水平仪！这些东西出现在一个“水鬼”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专业的诡异。
测绘“水鬼”动作极其熟练。他迅速架好水平仪，调整角度，对准岩壁上的青铜兽首和蜂窝孔。同时用圆规和量角尺在船舷边缘测量着水流的角度、速度，并用铅坠测试水深和水流底层涡旋的变化。他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显然受过极其专业的训练。面具下露出的眼睛专注而锐利，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精密计算。
林远声冷眼旁观，心中疑云翻滚。龙影组织不仅拥有强悍的武力，竟还掌握着如此专业的古代机关术和现代测绘知识！他们为了“龙影秘藏”，究竟网罗了多少奇人异士？或者说，这个组织的底蕴，究竟有多深？
测绘“水鬼”的测绘速度极快。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便收起工具，对着船头“水鬼”低声汇报了几句，手指在虚空中比划着水流的角度和冲击点。
船头“水鬼”点点头，目光转向林远声，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去船尾，左桨位！听我号令划桨！控制水流，冲击兽首七寸水眼！”
他指的是船尾左侧的桨位。那个位置紧邻着奔涌的暗河水流，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河中！
林远声心头一沉！这是要他去送死？还是……借刀杀人？他目光如刀，迎向“水鬼”冰冷的视线：“水流湍急，单靠一人之力，如何精准控制？”
“哼，由不得你！”船头“水鬼”冷哼一声，手中长篙猛地一顿船板，发出沉闷的巨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我来。”
一个清冷、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突然在死寂的溶洞中响起！
声音来自龙舟后方！来自船尾的黑暗！
林远声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在船尾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她依旧穿着那身被鲜血浸染大半、显得格外刺目的靛蓝色旗袍，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身体甚至有些微微摇晃，似乎站立不稳。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古井，深不见底，平静地迎上林远声惊骇的目光。正是陈文静！
她竟然……也来了？！她不是在扬美古镇重伤呕血吗？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如何避开那些“水鬼”的耳目登船的？！
巨大的震惊如同巨浪瞬间淹没了林远声！他看着陈文静那苍白虚弱却异常坚定的面容，看着她身上刺目的血迹，心中翻江倒海！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知府的命令？还是……她自己的目的？
船头三名“水鬼”也瞬间将目光聚焦在陈文静身上！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疑、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显然，陈文静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水文镜图景未复，然水脉节点，我记下了。”陈文静的声音清冷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她无视了船上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船尾左侧的桨位，经过林远声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在他左臂的伤口上停留了半秒，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水流冲击点，偏移三寸，需借涡旋之力。”她对着那名手持测绘工具的“水鬼”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测绘“水鬼”面具下的眼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显然被陈文静精准的判断力所惊。他下意识地看向船头首领。
船头“水鬼”面具下的目光死死盯着陈文静，如同毒蛇盯着猎物，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嘶哑的声音响起：“好。由你控桨。若闸不开……你知道后果。”威胁之意赤裸裸。
陈文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船尾左侧那最危险的桨位旁。冰冷的河水翻涌着，几乎要溅湿她的鞋面。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随即伸出那双曾施展金针妙术、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纤弱的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支沉重、湿滑的长桨！
林远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阻止，但船头“水鬼”冰冷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文静那单薄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在奔涌的墨色河水旁，紧握住了沉重的船桨。
“准备！”船头“水鬼”嘶声下令。
陈文静的目光锐利如电，死死锁定着前方数十丈外岩壁上那个狰狞的青铜兽首！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左满舵！全速！”指令如同炸雷！
“嘿——！”陈文静发出一声清叱！那声音带着一种与她虚弱身体不符的爆发力！她双臂猛地发力，腰身拧转！沉重的长桨如同巨蟒翻身，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划入湍急的墨色河水之中！
“哗——！”巨大的水花炸起！龙舟在她的全力一桨和另外两名“水鬼”的配合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向左一推！船身剧烈倾斜！几乎要倾覆！
就在这船身倾斜到极限、即将失控冲入漩涡的瞬间！
“回桨！逆流！”陈文静的声音如同冰玉碎裂！在船身即将被涡流吞噬的刹那，她握桨的双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以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和速度，硬生生将刚刚划出、带着巨大动能的船桨强行回抽！同时身体如同不倒翁般借力回旋！
“轰——！”
一股巨大的、被强行改变方向的涡旋之力，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裹挟着奔涌的河水，形成一道凝练的、高速旋转的水柱，精准无比地脱离了龙舟的侧翼，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向岩壁上青铜兽首张开的大口！
“咚——！！！”
一声沉闷得如同远古巨钟被敲响的巨响，骤然在巨大的溶洞空间中炸开！震得洞顶的钟乳石簌簌作响！声波在水面和岩壁间疯狂回荡！
成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狰狞的青铜兽首！
一秒，两秒……
兽首纹丝不动！
就在船头“水鬼”眼中即将迸发出杀机的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关节苏醒，从兽首内部、从岩壁深处、从整个青铜巨闸的各个连接处，密集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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