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坠入辛亥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失重。
林远声的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如同被投入墨海的尘埃。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的……空洞。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边界。他仿佛在坠落，又仿佛凝固在永恒的静止。唯有心口那一点……微弱却执着的……温热……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星辰，证明着他尚未彻底消散。
那是壮医针的温热。它紧贴着他的心脏，针尾墨绿矿石的微光穿透黑暗，在他混沌的意识中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光晕中，破碎的画面如同流星般划过：吴刚扑向毁灭光束时决绝的背影，张峰晶化扭曲身躯上疯狂燃烧的赤金火焰，洞窟废墟中疯狂旋转的时空漩涡边缘那撕裂一切的幽蓝电光……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打破了绝对的死寂。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的剧痛！辐射灼伤、爆炸冲击、能量反噬……所有被时空乱流暂时麻痹的伤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猛地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冰冷。坚硬。粗糙。
触觉如同潮水般回归。他的脸颊紧贴着某种冰冷、坚硬、布满颗粒感的表面。是……石头？青石板？
嗅觉紧随其后。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桐油、劣质烟草、牲畜粪便、还有某种……刚出炉的……烧鹅的……奇异气味，霸道地涌入鼻腔。这气味……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听觉也恢复了。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片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声浪！人力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小贩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声：“卖——云吞面——热乎的云吞面——”，女人尖细的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咿咿呀呀的……粤剧唱腔？还有……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像是……无数人同时说话形成的……背景噪音？
光。刺目的光。
林远声艰难地、颤抖着，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水汽。强烈的、带着暖意的光线，刺得他眼球生疼，泪水瞬间涌出。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他趴着。身下是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的……青石板路面。路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视线向上，是……连绵起伏的……骑楼！
灰白色的山花墙，巴洛克风格的拱券，中式传统的雕花窗棂……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子，流淌在连绵的屋顶上，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他刚才闻到的、复杂而浓烈的市井气息。
他……在一条……古老的……骑楼街上！
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店铺。褪色的木质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广昌隆绸缎庄”、“陈李济药行”、“永昌银号”、“顺记茶楼”……全是繁体字！穿着靛蓝粗布短褂、挑着扁担的苦力步履匆匆；戴着瓜皮小帽、穿着长衫马褂的账房先生腋下夹着账簿；人力车夫拉着黄包车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穿行；几个穿着碎花布衫、梳着大辫子的姑娘挎着竹篮，在茶楼门口叽叽喳喳……
1915年！南宁骑楼街！他真的……坠入了……辛亥！
“嘶——”林远声倒吸一口凉气，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如同散了架，左臂的枪伤更是钻心地疼。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从2025年废墟中捡来的、早己破烂不堪的防辐射外套，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迹！与周围穿着长衫短褂的人群……格格不入！
“喂！后生仔！你冇事吧？”一个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满脸皱纹的老伯，挑着空水桶，正关切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惊疑。
林远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
“睇你一身伤，系唔系畀乱兵打劫啊？”老伯放下水桶，蹲下身，想扶他，“呢排世道乱，新军同旧军打来打去，街面唔太平……咦？”老伯的目光突然凝固在林远声破烂外套下露出的……一小截……闪烁着幽绿微光的……晶体碎片上！那是……矿心爆炸时溅射到他身上的……矿髓结晶！
老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同见了鬼魅，猛地后退一步，指着林远声，声音颤抖：“妖……妖物！你……你身上有……有鬼火！”他再不敢停留，挑起水桶，踉跄着跑开，边跑边喊：“有妖人啊！身上冒绿火的妖人啊！”
周围的人群被老伯的喊声惊动，纷纷投来目光。当看到林远声褴褛的衣衫、满身的血污，尤其是……那在夕阳下隐隐泛着幽绿微光的伤口和衣襟时，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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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报官！”
“走啊！快走！”
人群惊慌失措，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纷纷避让，远远地围着林远声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厌恶和……一种看异类的排斥。
林远声心中一片冰凉。他挣扎着想解释，想站起来，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连抬起手臂都困难。他成了这个时代的……异类！一个……被恐惧和排斥包围的……怪物！
就在这时！
“嗡——！”
心口那枚壮医针……猛地……剧烈震颤起来！针尾墨绿矿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翠光！光芒穿透他破烂的衣衫，如同一盏碧绿的灯笼！光芒并非散射，而是……凝成一道……凝练的……光束！光束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猛地……射向……街道斜对面……那座门楣上悬挂着“南宁府衙”黑底金字匾额的……朱漆大门！
府衙门前，空无一人。朱漆大门紧闭。
但就在光束射向大门的瞬间——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竟……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中。
月白色的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纤尘不染。身形清瘦，略显单薄。面容儒雅，带着书卷气，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沧桑与智慧。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苏怀瑾！
林远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尽管隔着百年的时光，尽管只在时空裂缝的幻象中见过模糊的影像，但眼前这个人……与他脑海中那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布局百年的南宁知府……瞬间重合！
苏怀瑾的目光，越过惊慌的人群，越过混乱的街道，精准地……落在了……趴在地上、浑身浴血、散发着不祥幽绿微光的……林远声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深沉的……悲悯。
他抬起手，并非指向林远声，而是……指向府衙大门内……那片深邃的……黑暗。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林远声死死盯着他的口型，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进……来……”
“……时……间……不……多……了……”
苏怀瑾的身影随即隐入门内的阴影中，朱漆大门并未关闭，依旧敞开着一条缝隙，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通往最终秘密的……入口！
林远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壮医针那炽热光芒的指引，或许是苏怀瑾那洞穿时空的目光带来的力量！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青石板上……爬了起来！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敞开的府衙大门……走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步，都踏在周围人群惊恐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低语声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百年时光的……裂缝之上！
他无视了那些目光，无视了那些低语。他的眼中，只有那扇门！只有门后……那个等待了他……或者说，他穿越百年时光前来寻找的……人！
当他终于……摇摇晃晃地……跨过那道……高高的、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府衙门槛时……
“砰！”
身后的朱漆大门……轰然……关闭！
将外界的喧嚣、恐惧、排斥……彻底隔绝！
门内，是……一片……死寂的……昏暗。
只有……前方……苏怀瑾那月白色的、清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一盏……引路的……孤灯。
林远声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看着苏怀瑾缓缓转过身。
苏怀瑾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褴褛的衣衫，穿透了他满身的伤痕，穿透了他灵魂深处的迷茫与恐惧……首抵……他怀中……那枚……散发着翠绿光芒的……壮医针！
“你……”苏怀瑾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终于等到宿命来临的……释然，“……终于……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府衙深处，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的甬道入口。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跟我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让你看看……那所谓的‘矿脉’……究竟是什么……看看……龙影……究竟……在追逐……怎样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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