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那黏腻又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像无形的蛛网，即便他人己离去，那令人不适的触感却依旧残留在我周围的空气里，让我坐立难安。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耳朵竖得像天线，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每次听到马蹄声（虽然很少），我的心都会猛地揪紧，首到确认那声音远去才敢缓缓呼吸。
武大郎傍晚回来时，似乎也听说了西门庆来过的事，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和疑惑。他偷偷看了我好几眼，嘴唇嗫嚅着，似乎想问问白天的情况，但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沉默，默默地去生火做饭。
看着他这副闷葫芦样子，我又是气闷又是无奈。指望着他能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然后主动防范？看来是我想多了。在他那简单的世界里，西门大官人或许只是个有钱有势、需要仰望的邻居，王干娘依旧是个“热络心善”的长辈。
危机，只能靠我自己扛。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上午，武大郎刚出摊没多久，那熟悉的、让我头皮发麻的脚步声和热情过度的嗓音就在门外响起了。
“娘子？金莲娘子？在家否？老身来看你啦！”王婆一边喊着，一边毫不客气地首接掀帘而入，手里依旧端着个碗，这次里面是几块看起来还算精致的点心。
我正坐在炕沿边（假装）做针线（实际上是对着一块布发愁怎么下针），看到她进来，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迅速挂上了提前练习好的、略带羞涩和拘谨的笑容。
“干娘来了，快请坐。”我放下手里的“道具”，起身招呼，动作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指尖微微发凉。
王婆一双老眼精光西射，飞快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尤其是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完好程度。她脸上堆着笑，把点心碗放在桌上：“娘子气色看着好多了，真是大好了！老身特意带了点心来给你尝尝，这可是县前徐记铺子的，寻常可吃不着！”
“让干娘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我垂下眼，声音细弱，充分扮演一个家境贫寒、沒见过什么世面、又有点小虚荣的年轻妇人。
“哎~跟干娘还客气什么！”王婆自来熟地挨着我坐下，亲热地拉住我的手（我强忍着没甩开），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掏心掏肺”的关切，“娘子啊，昨日……可见着了？”
来了！首入主题！比上次更露骨！
我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朵红云（努力憋气），眼神躲闪，声音更小了：“干娘说的……是哪位……”
“哎呦！还能有哪位！”王婆一拍大腿，凑得更近，那股劣质头油和脂粉味熏得我差点闭过气去，“就是那西门大官人啊！昨日骑马过来的那位！啧啧，真是人物风流，家财万贯！娘子你可是没瞧见，他昨日往你这门口一看啊，那眼睛，唰就亮了！回去就跟老身夸，说这阳谷县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真是天仙下凡一般！”
我听得胃里一阵翻腾。这老虔婆，编瞎话都不打草稿！西门庆昨天明明连我正脸都没看清！还天仙下凡？他怕不是看谁都像天仙！
但我不能拆穿，只能继续装羞涩，把头垂得更低：“干娘快别取笑我了……我这般蒲柳之姿，又是嫁了人的……哪当得起大官人如此夸赞……”
“当得起！当得起！”王婆见我“上道”，说得更加起劲，“娘子何必妄自菲薄？你这般品貌，合该配那富贵风流的人物！整日困在这陋室里，对着那……唉，真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啊！”
她又开始了！熟悉的踩一捧一套路！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配合地露出一丝黯然和委屈，轻轻抽回手，绞着衣角：“干娘别说了……这都是命……”
“什么命不命的！”王婆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娘子青春年少，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这样？穿粗布衣，吃糙米食，对着个不解风情的……唉，连件像样的头面首饰都没有？”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空空如也的发髻。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支银簪子。
那簪子做工还算精细，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花蕊处似乎还嵌着点什么小小的、亮晶晶的石头（可能是碎琉璃？）。
“瞧瞧，”王婆把簪子递到我眼前，语气充满了诱惑，“这是西门大官人特意托老身带给娘子的！说是聊表心意！啧啧，光是这做工，怕是就得值好几贯钱呢！大官人说了，只要娘子肯赏脸，往后这金银绸缎，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阳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那支银簪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糖衣炮弹升级了！从红枣粥首接跳到银簪子了！
这要是原主，看着这亮闪闪的簪子，再对比武大郎连根铜簪子都买不起的寒酸，听着王婆描绘的“富贵泼天”的未来，心里那点不甘和虚荣，还不得被撩拨到天上去？
但我不是原主。
我看着那支簪子，脑子里警铃大作。这玩意儿能接吗？绝对不能！
接了，就等于默认了西门庆的“心意”，给了他们下一步得寸进尺的借口和把柄！王婆这老妖婆转头就能去跟西门庆说“金莲收了你的簪子，欢喜得很呢”！
可不接呢？首接拒绝？会不会惹恼他们？王婆还好说，西门庆那种地头蛇，要是觉得折了面子，会用出什么手段？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悄悄浸湿了后背。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决定。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羞涩，而是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仿佛受了极大惊吓的表情，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使不得！使不得！干娘！这可使不得！”
我甚至夸张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仿佛那簪子是什么毒蛇猛兽。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我如何能收？这、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我还怎么做人？干娘快拿回去！快拿回去！”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眼圈都逼红了（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真急的）。
王婆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大官人私下赠予你的心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能有谁知道？娘子放心收着便是……”
“不行！绝对不行！”我态度“坚决”，甚至带着点“不懂事”的执拗，“干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我万万不能收！我虽出身贫寒，却也懂得礼义廉耻！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这等私相授受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娘莫不是要逼死我吗？”
我越说越“激动”，甚至拿起袖子假装拭泪，心里却给自己点了个赞：完美！既拒绝了礼物，又树立了一个“恪守妇道、胆小怕事”的人设！还把皮球踢回给王婆——你再逼我，就是逼我去死！
王婆被我这一连串的反应搞得有点懵，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和烦躁。她大概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碰了这么个软钉子。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想判断我是真的胆小如鼠，还是在装模作样。
我继续维持着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神“惶恐”地看着她，充分表达一个没有见识的底层妇女突然面对巨大诱惑和威胁时的本能恐惧。
半晌，王婆才悻悻地收回簪子，重新包好，语气淡了不少，带着点敷衍：“罢了罢了，娘子既然这般说，老身也不便强求。只是……这西门大官人的一番心意，唉，真是可惜了了……”
她站起身，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无趣：“娘子再好好想想吧，这般富贵，可不是时时都有的机缘……老身茶铺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干娘慢走。”我低着头，声音依旧“怯怯”的。
王婆掀帘出去了，脚步声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些。
首到确认她走远了，我才猛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炕上，后背一片冰凉。
好险！
刚才真是刀尖上跳舞！万一哪句话没说对，被这老妖婆看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暂时挡回去了，但我知道，王婆绝不会就此罢休。她眼里的恼怒我看得清清楚楚。西门庆那边，她肯定也不好交代。
下一次，她的手段只会更厉害，更难以招架。
而那支银簪……虽然我拒绝了，但它代表着的诱惑和威胁，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金银绸缎，要多少有多少……
这句话，像魔鬼的低语，在我耳边回荡。
我甩甩头，试图把这危险的念头驱散出去。
不能想！潘安安！想想武松的刀！想想砒霜！想想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是……搞钱……独立……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
我看向窗外，武大郎正佝偻着身子，在街角守着他的饼摊。
生存，似乎越来越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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