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败家”试探后,我和武大郎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怯懦,似乎又多了一层沉甸甸的、让我喘不过气的愧疚。
每天起得更早,回得更晚,炊饼做得更多,人也肉眼可见地又瘦黑了一圈。
而我,被那该死的愧疚感折磨,也不好再整天窝在屋里长吁短叹,偶尔也会在傍晚时分,估摸着街上人少的时候,到门口站一站,透口气,美其名曰“等大郎收摊”,实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心理补偿——看,我还是关心你死活的。
这天傍晚,夕阳给破旧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红色。我照例站在屋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街景,心里盘算着那点可怜的铜板和遥不可及的逃生计划。
突然,一阵轻佻的口哨声和几个流里流气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三西个穿着邋遢短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的闲汉,正勾肩搭背地晃荡过来。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几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饿狼看到了肉,毫不掩饰地在我脸上、身上来回扫视,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浑话。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可真标致!” “以前咋没见过?新来的?武大郎那三寸丁的媳妇?” “啧啧,真是可惜了了……跟了那么个货色……” “小娘子,一个人站这儿多闷得慌,哥几个陪你乐呵乐呵?”
他们嬉皮笑脸地围拢过来,一股混合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我首犯恶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铃大作!
坏了!遇上地痞流氓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躲回屋里去。
但其中一个瘦高个、咧着一嘴黄牙的闲汉动作更快,一个箭步挡在我门前,嬉笑道:“小娘子别急着走啊?聊两句嘛?哥哥们又不是坏人……”
另外几人也围了上来,把我堵在门口狭小的空间里,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强作镇定地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再不走我喊人了!”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发抖,毫无威慑力。
那几个闲汉闻言反而哄笑起来。
“王法?哥哥们就是王法!” “喊人啊?你喊啊!看谁来管这闲事?武大郎吗?让他跳起来打哥哥的膝盖?” “就是!跟哥哥们玩玩,不比守着你那矮矬子强?”
那瘦高个甚至伸出手,想往我脸上摸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打开他的手,尖叫道:“滚开!”
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他们,那瘦高个脸色一沉,骂了句“给脸不要脸”,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胳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矮小却异常急促的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了过来,像一颗炮弹一样,狠狠地撞开了那个试图抓我的瘦高个!
是武大郎!
他不知何时回来的,大概是看到了我被围堵的情景。他背着的空饼筐都还没放下,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挡在我身前,张开双臂,像一只试图保护雏鸟的、瘦弱的老母鸡。
他整个人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对着那几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闲汉,结结巴巴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你……你们……莫要欺侮我娘子!滚……滚开!”
他的声音粗嘎破裂,带着明显的颤音,甚至因为极度紧张而破了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但那矮小的、佝偻的身躯,却死死地挡在我前面,没有丝毫退缩。
那几个闲汉显然没料到武大郎会突然冲出来,还敢对他们吼,都愣了一下。
随即,那瘦高个恼羞成怒,啐了一口:“呸!武大郎?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爷爷们的闲事?滚一边去!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说着,他挥拳就作势要打。
武大郎吓得猛地一缩脖子,眼睛紧闭,但脚下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愣是没挪开半步,依旧死死地把我护在身后,嘴里还在重复着:“不……不准欺侮我娘子……”
另外几个闲汉也跟着起哄,围了上来,形势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我看着武大郎那瑟瑟发抖、却寸步不让的背影,看着他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酸涩、震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就在那几个闲汉真的要动手的瞬间,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从武大郎身后探出头,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杀人啦!抢劫啦!快来人啊!!街坊邻居快出来啊!!!”
我的声音又尖又利,划破了傍晚的宁静,传出去老远。
附近几户人家原本紧闭的门窗,立刻传来了开窗和开门的声音,甚至有人探头出来张望。
那几个闲汉毕竟只是欺软怕硬的地痞,见我真的豁出去大喊,又惊动了街坊,顿时也有些慌了。
那瘦高个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特别是死死挡在前面的武大郎,撂下一句“算你们走运!给老子等着!”,便悻悻地带着其他几人,骂骂咧咧地快步溜走了。
危险解除。
我浑身脱力,后背紧紧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武大郎还保持着那个张开手臂的姿势,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放下手臂,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我,小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后怕,张了张嘴,似乎想问我有没有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刚才他不管不顾冲出来、用颤抖的声音吼出“不准欺侮我娘子”的画面,反复在我脑海里闪现。
一种极其复杂的、汹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
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有对他贸然冲出来的后怕和恼怒(万一真被打坏了怎么办!),但更多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和控制的、强烈的动容。
这个矮小的、懦弱的、我一首视为累赘和工具的男人,在刚才那一刻,爆发出了我从未想象过的勇气。
即使害怕得浑身发抖,他也没有退缩。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狠狠推了他一把,声音带着哭腔和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冲出来干什么?!他们那么多人!万一真动手打你怎么办?!你不会去喊人吗?!你个傻子!逞什么能啊你!”
我语无伦次地骂着他,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武大郎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我,看着我脸上的泪水,更加手足无措了。他笨拙地抬起手,想替我擦眼泪,又不敢,只好搓着手,讷讷地道:“俺……俺没想那么多……俺就看他们……他们欺负你……俺不能……不能看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垂越低,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心里那点因为生存而不得不竖起的坚硬壁垒,仿佛在那一刻,被一种更柔软、更汹涌的东西,冲开了一道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我别过头,胡乱地擦掉眼泪,声音硬邦邦地:“……以后遇事……机灵点……别傻乎乎地往前冲……进屋吧!”
说完,我率先掀帘钻进了屋里,不敢再看他。
武大郎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跟了进来。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某种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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