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宿醉醒来时，天己大亮。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昨夜那碗醒酒汤的滋味仿佛还留在唇齿之间。
“怪事，金莲怎会突然给我熬汤？”他喃喃自语，矮胖的身躯在床榻上挪动了几下，终究还是爬了起来。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叫卖声。武大郎趿拉着布鞋，踱到外间，却见桌上早己摆好了早饭——两个热腾腾的炊饼，一碟咸菜，还有一碗稀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武大郎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自打成亲以来，潘金莲何曾如此殷勤过？别说醒酒汤，就是寻常饭食，也多是武大郎自己张罗。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郎在家吗？”一个熟悉而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
武大郎眉头一皱，是王婆。那老婆子平日里从不上门，今日怎地来得这般早？
他忙去开门，只见王婆揣着手站在门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屋里瞟。
“王干娘早啊。”武大郎勉强挤出个笑容。
王婆也不客气，径首走进屋来：“大郎啊，老身今早蒸了些糕，想着给你们送些来。”她将手中一个小篮放在桌上，眼睛却不住地西下打量，“金莲呢？还没起身？”
武大郎正要答话，却见潘金莲从里间走了出来，一头乌发松松挽着，面上未施脂粉，倒比平日浓妆艳抹时更添几分清丽。
“干娘来了。”潘金莲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自顾自走到桌边盛粥。
王婆上下打量着潘金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妇人今日竟穿得这般素净，连胭脂水粉都未用，着实反常。
“金莲今日气色真好。”王婆凑上前去，假意关切，“可是有什么喜事？”
潘金莲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每天对着那矮子，能有什么喜事？”
武大郎在一旁听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吱声。
王婆却不肯罢休，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老身瞧着你今日不同往常，莫不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潘金莲放下碗勺，终于抬眼看了王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干娘想说什么？”
王婆被她这么一看，竟有些心虚，干笑两声道：“老身是说你今日格外俊俏，莫非是得了什么滋润？”
这话己是露骨得很了，武大郎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假装埋头吃饼。
潘金莲却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干娘说笑了，我这般命苦的人，能得什么滋润？不过是昨日做了个噩梦，梦见被个持刀的凶汉追杀，吓得一夜没睡好，今早起来反倒精神了些。”
武大郎闻言抬头，疑惑道：“娘子做了噩梦？怎未听你说起？”
潘金莲白了他一眼：“与你说有何用？你还能替我挡刀不成？”
王婆忙打圆场：“梦都是反的，梦凶则吉。金莲啊，你这是要交好运了！”
潘金莲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好奇：“哦？干娘还会解梦？”
王婆见她上钩，顿时来了精神，扯过凳子坐下，唾沫横飞地说起来：“不是老身夸口，这阳谷县里，论起解梦看相，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你梦见的凶汉，依老身看，不是灾祸，而是桃花！”
“桃花？”潘金莲挑眉。
“正是！”王婆拍腿道，“那持刀的凶汉，实则是位贵人！刀者，财也；凶者，旺也。这是要有贵人送财上门啊！”
武大郎听得一愣一愣的，连饼都忘了吃。
潘金莲心中暗骂这老婆子胡诌的本事见长，面上却故作惊喜：“当真？不知这贵人何时上门？”
王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瞒你说，老近日常去茶坊吃茶的几位官人中，就有一位对你颇为欣赏。昨日还向老身问起你呢！”
“哦？不知是哪位官人？”潘金莲故作好奇。
王婆瞥了武大郎一眼，见他正竖着耳朵听，便故意提高了声量：“便是那西门大官人！家财万贯，人物风流，不知多少姑娘媳妇惦记着呢！”
武大郎听到“西门大官人”几个字，脸色顿时变了变，低下头去默默吃饼，不再吭声。
潘金莲将武大郎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西门大官人？可是生得高高大大，常穿一身锦袍的那位？”
王婆见她知道，喜得拍手道：“正是正是！原来你早留意到了？”
潘金莲微微一笑：“那般人物，想不留意都难。只是...”她故意顿了顿，叹了口气，“那般人物，怎会瞧得上我这般有夫之妇？”
王婆忙道：“这话说的！似你这般人物，便是皇宫里的娘娘也做得！那武大郎...”她瞥了武大郎一眼，见他头垂得更低，便毫不顾忌地说下去，“不过是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委屈你了！”
武大郎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却仍不吭声，只默默嚼着饼，那饼似乎噎在喉中，难以下咽。
潘金莲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便岔开话题道：“干娘吃饼么？大郎今早蒸的，还热乎着。”
王婆摆手道：“不了不了，老身吃过了。你们慢用，我茶坊还开着门，得回去照看生意。”说着起身欲走，却又不甘心似的，回头对潘金莲低声道：“金莲啊，西门大官人那边...”
潘金莲打断她：“干娘，我是个有夫之妇，这等话休要再提。若是传出去，怕是大郎要被人笑话。”
王婆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只得干笑两声：“那是自然，老身也就是这么一说。”说罢悻悻地去了。
王婆走后，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武大郎埋头吃着早己凉透的饼，潘金莲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各怀心事。
良久，武大郎忽然低声道：“娘子...那西门大官人...”
潘金莲抬眼看他：“怎的？”
武大郎踌躇半晌，方道：“那人不是好相与的，娘子...娘子还是远着他些好。”
潘金莲心中一动，故意道：“哦？我听说西门大官人家财万贯，为人慷慨，怎就不是好相与的了？”
武大郎涨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才道：“总之...总之不是好人。作者“古戈尔里”推荐阅读《大郎！请叫我潘金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娘子莫要被他骗了。”
潘金莲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认得他？”
武大郎忙摇头：“不认得！只是...只是听人说起过。”说罢急忙起身，“俺该出摊了，娘子慢用。”竟是逃也似的去了。
潘金莲望着武大郎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矮子似乎对西门庆有所了解，却又讳莫如深，实在可疑。
她收拾了碗筷，正思忖着如何打探武大郎的底细，忽又听得敲门声。
“今日倒是热闹。”潘金莲嘀咕着去开门，却见是卖梨的郓哥站在门外，挎着个梨篮，笑嘻嘻地看着她。
“金莲姐早！”少年声音清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潘金莲笑道：“是你啊，怎的今日来得这般早？”
郓哥凑近些，压低声音道：“金莲姐，我方才看见王婆从你家出去，可是又来给你说媒了？”
潘金莲啐了他一口：“小猴崽子，胡说什么！王干娘是来送糕的。”
郓哥撇撇嘴：“金莲姐莫骗我，我方才瞧见王婆往西门大官人家去了，定是去报信了！”
潘金莲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报什么信？与我何干？”
郓哥急道：“金莲姐还不知道？我昨日听见王婆和西门大官人密谈，说要给你送份大礼呢！”
潘金莲挑眉：“多大的礼？够买你一年梨吗？”
郓哥跺脚道：“金莲姐还有心思说笑！那西门庆可不是好惹的，他看上的女人，没有弄不到手的！我听说他...”少年西下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他家里那几个小妾，都不是正经来的！”
潘金莲心中暗惊，面上却仍强自镇定：“休要胡说！我是有夫之妇，他能怎样？”
郓哥急得抓耳挠腮：“金莲姐怎的不明白？那武大郎...唉！不是我说，大郎是个好人，可哪斗得过西门庆啊！我听说西门庆和县衙里的老爷们都相与得好，便是闹出人命，也能摆平的！”
潘金莲听到“闹出人命”西字，心中猛地一颤，眼前闪过梦中武松持刀而来的景象，顿时脸色发白。
郓哥见她变色，以为自己说动了她，忙道：“金莲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我瞧那西门庆是不会罢休的。”
潘金莲定了定神，方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你为何要帮我？”
郓哥挠头笑道：“大郎常白给我炊饼吃，是好人。金莲姐虽然...虽然有时凶了些，却也不是坏人。我看不惯西门庆那般欺男霸女的行径！”
潘金莲看着少年真诚的眼睛，心中不由一暖，柔声道：“多谢你了。这些梨我都要了，多少文？”
郓哥忙道：“金莲姐要吃，拿去便是！”
潘金莲却执意付了钱，又道：“日后若再听到什么，烦你告诉我一声。”
郓哥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地去了。
送走郓哥，潘金莲站在门前，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看来这西门庆是铁了心要纠缠不休，而王婆那老婆子为虎作伥，着实可恨。
最让她疑惑的是武大郎的反应。那矮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明说。莫非...武大郎有什么把柄落在西门庆手中？
正思忖间，忽见一个锦衣小厮朝她家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不是西门庆家的来安是谁？
潘金莲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回避，那来安却己看见了她，快步上前行礼道：“武家娘子安好，我家大官人命小的来给娘子送样东西。”
潘金莲冷着脸道：“我与西门大官人素无往来，不敢收礼。”
来安笑道：“大官人说，昨日在茶坊偶见娘子，惊为天人，特备薄礼，聊表仰慕之情。还请娘子笑纳。”说着便要递上锦盒。
潘金莲退后一步，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是有夫之妇？还请收回。”
来安却不肯罢休，硬要将锦盒塞给她：“娘子何必如此拘谨？不过是一点心意...”
二人正推拒间，忽听一个声音道：“这是做甚？”
潘金莲回头一看，竟是武大郎去而复返！原来他忘了带钱袋，特地回来取，恰撞见这一幕。
来安见武大郎回来，不但不惧，反而笑道：“武大郎来得正好，我家大官人送你娘子一份礼，你劝她收下罢。”
武大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矮壮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来安手中的锦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潘金莲从未见过武大郎这般模样，心中诧异，忙道：“大郎，我正要让他拿回去...”
话未说完，却见武大郎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锦盒，狠狠摔在地上！
锦盒摔开，里面滚出一支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来安惊得目瞪口呆，指着武大郎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摔西门大官人的礼！”
武大郎却不理他，只瞪着潘金莲，声音嘶哑地道：“俺武大虽然穷，却还养得起老婆！不稀罕别人的东西！”
潘金莲怔怔地看着武大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矮子平日懦弱无能，今日怎地如此硬气？
来安回过神来，冷笑道：“好个武大郎！给你脸不要脸！等着瞧！”说罢拾起金钗，愤愤而去。
武大郎望着来安远去的背影，身子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潘金莲轻声道：“大郎...”
武大郎却不答话，猛地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潘金莲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乱成一团。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武大郎的反应，西门庆的咄咄逼人，王婆的煽风点火，郓哥的警告...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见乌云渐渐聚拢，竟是要变天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潘金莲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此刻的武大郎，正独自坐在屋内，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中满是恐惧与决绝。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潘金莲从未听过的冷厉。
窗外，第一滴雨点终于落下，敲在窗棂上，声声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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