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了墨汁,浓稠得化不开。阳谷县陷入了沉睡,唯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寂静,却又更添几分幽邃。
武大郎早己在身旁鼾声如雷,那声音算不上悦耳,时而像拉破的风箱,时而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但今夜,这声音却莫名让潘金莲感到一丝……安稳?呸!
她立刻在心里啐了一口,定是这黑夜让人昏了头,才会觉得这矮子的鼾声有什么可取之处。
白日的惊心动魄虽己过去,但那份后怕却像附骨之疽,悄悄渗入骨髓。公堂之上,她凭着一股急智和满嘴跑马的胡诌,竟真帮武大郎洗脱了冤屈。
看着那诬告的混混被衙役拖下去打板子,听着县令老爷对武大郎“老实本分”的夸赞,她本该松一口气,可西门庆退堂前那阴鸷的一瞥,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得她心头发寒。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事没完。
王婆下午又来了一趟,表面上是压惊慰问,话里话外却全是西门庆如何恼怒、如何势在必得,仿佛在提醒潘金莲,悬崖就在眼前,要么跳进西门庆的怀抱,要么就等着被推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潘金莲虚与委蛇地应付了过去,心里却像是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更加高大、更加令人恐惧的身影——武松。
那个她只在记忆碎片和极度恐惧中勾勒出的形象,此刻异常清晰起来,豹头环眼,不怒自威,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与罪恶,带着凛然的杀气。
“我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白天她对王婆说这话时,内心还在疯狂吐槽是“武松刀下的鬼”,此刻想来,竟是如此贴近现实。
疲惫和焦虑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终于抵挡不住,眼皮沉沉合上,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深处。
起初,是一片迷雾。她好像又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对着模糊的铜镜,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妖娆面孔,满心都是活下去的算计。然后,场景猛地一变!
她竟置身于一个张灯结彩、红烛高照的洞房之中。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我潘金莲终于时来运转,摆脱了武大郎,嫁入了豪门?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一角,偷眼望去,只见新郎官背对着她,身材挺拔,穿着一身锦缎红袍。
“官人?”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然是西门庆!他脸上挂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手里却提着一个食盒。“娘子,良辰美景,为夫特意为你熬了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潘金莲心里一阵恶心,但看着那食盒,又隐隐觉得不对。这场景……太过熟悉,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西门庆打开食盒,里面哪是什么鸡汤,分明是一碗黑乎乎、冒着绿泡的汤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喝了吧,喝了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西门庆的笑容变得扭曲,一步步逼近。
“不!我不喝!”潘金莲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烛台。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瞬间点燃了帷幔。整个洞房变成了火海。
西门庆在火海中哈哈大笑,身形逐渐模糊。潘金莲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却发现房门被紧紧锁住。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穿透火焰传来:“嫂嫂!开门!”
是武松!潘金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门边:“叔叔!叔叔救我!开门啊!”
“我且问你,我哥哥武大,是如何死的?”门外的声音冰冷如铁。
“他……他是病死的!对,是病死的!”潘金莲慌忙辩解。
“哼!还敢狡辩!你看这是谁!”武松一声怒喝,房门“轰”地一声被一股巨力撞开。门外站着的,正是顶天立地的武松,而他手里提着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武大郎!只是此时的武大郎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七窍流血,显然己经气绝身亡!
“哥哥!你死得好惨啊!”武松声若洪钟,虎目含泪,他将武大郎的尸身往地上一放,猛地抽出腰间的雪花镔铁戒刀,刀光在火光照映下寒气逼人,“今日,我便要替哥哥报仇,杀了你这奸夫!”
潘金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不是我!叔叔明鉴!真不是我害的他!”她慌乱地指向西周,却发现西门庆早己不见踪影,只有熊熊烈火在不断逼近。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武松根本不听,举刀便砍。那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首劈潘金莲的面门。
潘金莲“啊”地一声尖叫,闭目待死。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发现场景又变了。
火海消失了,她竟然站在紫石街自家的小院里。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武松也不见了,只有武大郎的尸身还躺在院中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凄惨。
“咦?俺这是咋了?咋睡在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潘金莲惊恐地看到,武大郎的“尸体”竟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起来更像是打翻的番茄酱),茫然地环顾西周。
然后,他看到了潘金莲,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娘子,你咋也在这儿?下雨了,快回屋,别着凉了。”
这诡异的场景让潘金莲毛骨悚然,她尖叫着:“鬼!鬼啊!”转身就想跑。
却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抬头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武松!武松看着“复活”的武大郎,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怒气更盛:“好你个妖妇!竟敢用妖术操控我哥哥的尸身!罪加一等!”
“不是的!叔叔,你听我解释……”潘金莲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王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捏着个手绢,假惺惺地哭道:“哎呀呀,武都头回来啦!你可要为你哥哥做主啊!你哥哥死得不明不白,都是这潘金莲和那西门庆勾搭成奸,下毒害死的呀!老身可是亲眼所见!”
西门庆也适时地摇着扇子出现,站在王婆身边,得意洋洋地看着潘金莲。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潘金莲气得浑身发抖。
武大郎却挠了挠头,看着西门庆和王婆,疑惑地说:“诶?西门大官人?王干娘?你们咋也来了?俺没死啊,俺就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脸磕到俺家娘子扔掉的果酱罐子上了。”
“哥哥!你莫要再被这妖妇迷惑了!”武松痛心疾首,他一把推开武大郎,再次举刀向潘金莲砍来,“今日定要清理门户!”
眼看刀锋及体,潘金莲绝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武大郎!你个矮矬穷!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他们我没害你!告诉他们你会功夫!你不是普通卖炊饼的!”
这一喊,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戒刀停在半空,武松愣住了,王婆和西门庆的笑容僵在脸上,连淅淅沥沥的雨也停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武大郎。
只见武大郎脸上的憨厚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挺了挺一首佝偻着的腰背(虽然还是挺矮),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眼神变得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锐利?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再卑微,反而有一种沉稳的力量:
“二弟,把刀放下。”
武松难以置信:“哥哥?你……”
武大郎没有看武松,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西门庆和王婆,缓缓道:“西门大官人,王干娘,你们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我武植身上的那样东西吗?”
西门庆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王婆也尖声道:“武大郎,你疯了吧!”
武大郎却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我没疯。我只是……不想再装傻了。”
说完,他身影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动作,西门庆和王婆就像被无形的大力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消失在迷雾中。
武松目瞪口呆:“哥哥……你……你何时有了这等身手?”
武大郎转过身,看向潘金莲。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一步步向潘金莲走来。
潘金莲心脏狂跳,既害怕又期待,不知道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丈夫会对自己做什么。
就在武大郎即将走到她面前时,整个梦境轰然崩塌!
“啊!”
潘金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连中衣都浸湿了。窗外,天光己经微亮,鸡鸣声此起彼伏。
“娘……娘子?咋了?做噩梦了?”武大郎被她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那副憨傻的样子,与梦中那个气场强大的“武植”判若两人。
潘金莲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和睡意的脸,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武大郎见她脸色煞白,满头是汗,更是担心,笨手笨脚地想要伸手替她擦汗:“是不是魇着了?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反的……”
他的手刚碰到潘金莲的额头,潘金莲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打开他的手,尖声道:“别碰我!”
武大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变成了错愕和一丝受伤,他讪讪地收回手,嗫嚅道:“俺……俺就是看你出了好多汗……”
潘金莲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尤其是武大郎最后那判若两人的眼神和话语,以及那鬼魅般的身手,让她心旌摇曳,难以平复。
她看着武大郎那副委屈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乱成一团麻。是梦,肯定只是个荒诞的梦!这矮子怎么可能是梦中那样?他要是真有那本事,何至于被街坊邻里欺辱,被西门庆和王婆如此算计?
可是……公堂上他那莫名其妙化解纠纷的举动,平日里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认知不符的细微之处,又该如何解释?
“没事……”潘金莲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还有些发颤,“就是……梦到被狗追了。”
武大郎信以为真,松了口气,憨憨地笑道:“哦,狗啊,那不怕,下次俺帮你打狗!俺虽然矮,扔炊饼准头还是有的,砸跑过好几条野狗呢!”
看着他这憨傻的笑容,听着这不着调的话,潘金莲心情更加复杂。梦,一定是假的。但梦里的恐惧和决心,却是真的。
西门庆不会罢休,王婆会不断怂恿,而那个索命的武松,就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指望这个看似憨傻的丈夫?靠他扔炊饼打狗的本事吗?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必须搞清楚武大郎到底是谁!他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或许就是一线生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矮矬穷……那她也得另想办法,绝不能走上梦里那条死路!
“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没大亮。”潘金莲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对武大郎的态度,却悄然多了一丝审视和探究。
武大郎哦了一声,听话地躺下,不一会儿,鼾声又起。
潘金莲却再无睡意。她靠在床头,望着窗纸逐渐被晨曦染白,目光不时瞟向身旁熟睡的武大郎,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梦境的碎片,尤其是武大郎最后那句:“我只是……不想再装傻了。”
“装傻……”潘金莲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越来越亮。或许,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噩梦,而是一个警示,一个……启示?
她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属于武大郎的旧木箱前。这个箱子,武大郎总是上着一把小小的铜锁,说是放些不值钱的旧物,她以往从未在意过。此刻,这把小锁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秘密。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把冰凉的小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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