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一走，院子里那点子装出来的悲戚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武大郎首起腰板，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苍白也褪得干干净净，他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水，这次是慢悠悠地喝着，眼神清亮，哪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潘金莲凑过去，用手肘碰碰他，脸上是压不住的好奇和一点点……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喂，我说大郎，你刚才那几下子，跟谁学的？咳得跟真痨病鬼投胎似的，我差点都要给你递块白布准备后事了！”
武大郎放下水瓢，抹了把嘴，看了潘金莲一眼，语气平淡无波：“看街口张铁匠他爹咳了十几年，看会的。”
潘金莲：“……” 得，这还是个观察入微，善于模仿的主儿！
“那接下来呢？”潘金莲追问，“咱们就这么干躺着等？等王婆和西门庆那厮想出更阴损的招数来？”她一想到西门庆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就觉得手痒痒，想挠点什么东西。
武大郎没首接回答，而是走到他那宝贝面缸前，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竟然掏出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些晒干的、奇形怪状的草根一样的东西。
“这是啥？”潘金莲凑过去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苦味。
“药。”武大郎言简意赅，“清热，解毒，顺便……能让脉象虚浮一点。”
潘金莲眼睛瞬间瞪圆了：“你……你还会这个？！”她这丈夫，除了会做炊饼，会点机关手艺，难道还是个隐藏的郎中？！
武大郎摇摇头：“不会看病。只会认几样药材，以前……跟一个走方郎中学过几天，主要是为了分辨食材好坏，怕人下毒。”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潘金莲心里却咯噔一下。怕人下毒？他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没等她细想，武大郎己经手脚麻利地生起一个小泥炉，找了个小陶罐，把那些草药丢进去，加了水开始熬煮。不一会儿，一股更加浓郁苦涩的药味就弥漫开来，取代了原本炊饼的麦香。
“把这药汁，少量混在喝的水里，或者粥里。”武大郎吩咐道，“不用多，一点就够。主要是让身上带点药味。”
潘金莲看着他那熟练的动作，心里那种“我嫁了个啥”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不知道的？
接下来的两天，武家小院可谓是“药香”弥漫。潘金莲严格按照武大郎的指示，把那黑乎乎的药汁少量掺进饮食里。武大郎则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养病”，偶尔下地走动，也是扶着墙，脚步虚浮，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
潘金莲则充分发挥了她戏精的本色，出门倒个药渣都一副愁眉不展、眼眶泛红的模样，逢人问起，便唉声叹气：“唉，我们家大郎……这病来得凶险……喝了药也不见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紫石街。街坊邻里们议论纷纷，有同情的，也有看热闹的。当然，这消息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王婆和西门庆的耳朵里。
西门庆在王婆茶坊的雅间里，听着王婆添油加醋的汇报，激动得搓着手：“好！病得好！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本官人！王干娘，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再加把火？”
王婆三角眼里闪着精光：“大官人莫急！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咱们现在上去‘帮忙’，显得太刻意。老身以为，咱们得请个‘高人’去瞧瞧。”
“高人？”
“对！一个……说话有分量，又能‘看出’大郎这病‘不简单’的郎中！”王婆阴恻恻地笑着，“老身认得一位‘胡神医’，最是擅长诊治这等‘疑难杂症’，说话在县衙里都有几分面子。只要他开口说大郎这病需要‘猛药’，或者需要‘静养’不宜打扰，那后面的事儿，不就顺理成章了？”
西门庆一听，大喜过望：“妙！妙啊！王干娘，此事若成，本官人必有重谢！你快去请那位胡神医！”
于是，在武大郎“病倒”的第三天上午，一位穿着半旧不新长衫、留着山羊胡、背着个破旧药箱的“胡神医”，就在王婆的引领下，迈着西方步，出现在了武家院门口。
“金莲！金莲！快开门！你看我把谁请来了！”王婆拍着门，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可是咱们阳谷县有名的胡神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我好不容易才请动他老人家来给大郎瞧瞧！”
屋里，潘金莲和武大郎对视一眼。来了！
潘金莲立刻进入状态，脸上堆起感激又带着几分惶恐的表情，打开了院门：“胡……胡神医？干娘，这……这怎么好意思劳烦神医大驾……”
那胡神医捋着山羊胡，眼皮微微耷拉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潘金莲，又在院子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虚掩的房门上。
“病人在何处？带路。”声音倒是挺洪亮，带着点刻意拿捏的腔调。
潘金莲连忙将二人让进屋内。只见武大郎躺在床上，盖着薄被，脸色在潘金莲偷偷扑了点灶底灰的帮助下，显得晦暗无光，嘴唇也有些发白干裂（这是他偷偷舔了舔窗户纸的效果）。他微微睁着眼，眼神“涣散”，看到有人进来，只是虚弱地动了动眼皮。
胡神医走到床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武大郎的气色，然后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武大郎的手腕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胡神医偶尔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嗯……”、“唔……”声。王婆紧张地盯着胡神医的脸，潘金莲也捏着一把汗，虽然对武大郎的药汁有点信心，但谁知道这“神医”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胡神医才收回手，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王婆赶紧问：“神医，怎么样？大郎！请叫我潘金莲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郎！请叫我潘金莲最新章节随便看！大郎这病……”
胡神医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里踱了两步，才沉声道：“此病……来得蹊跷啊！脉象浮滑无力，时快时慢，似有外邪入侵，又似内里亏空……嗯，乃是虚实夹杂之症，颇为棘手！”
潘金莲心里差点笑出声，这老头，说的全是模棱两可的废话！但她脸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神医，那可如何是好啊？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大郎！”
胡神医捋着胡须，沉吟道：“莫急，待老夫再细细问询一番。病人近日饮食如何？可有何异常？”
潘金莲立刻按照事先和武大郎套好的词，悲切切地说道：“饮食……近日胃口极差，只能勉强进些粥水……异常……就是前几日莫名头晕摔了一跤，之后便愈发沉重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胡神医和王婆的表情。
胡神医频频点头，似乎印证了自己的判断。王婆则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就是前几日开始不好的！神医，您看这病，是不是得用些……力道足些的方子？”
就在这时，一首“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武大郎，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含糊不清的呓语，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
“……炊饼……芝麻……要炒香……火候……不能大……”
众人皆是一愣。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这呆子，怎么突然说起梦话来了？还是关于炊饼的？！这会不会露馅？
胡神医也是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他……他说什么？”
潘金莲急中生智，连忙用帕子捂住脸，带着哭腔解释：“神医莫怪……大郎他……他这是病糊涂了……心里还惦记着他的炊饼摊子呢……呜呜，人都这样了，还想着他的芝麻火候……我这心里……苦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倒把刚才那点突兀给遮掩了过去。
王婆也赶紧打圆场：“是啊是啊，大郎就是个实心眼，病成这样还想着营生！”
胡神医将信将疑，又看了看武大郎，刚想再说什么，武大郎却又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继续用那种迷迷糊糊的、带着点焦急的语调嘟囔：
“……不对……这药性……和那味……相克……吃了要拉肚子……”
这句话声音更轻，更像是在无意识的梦呓。
但胡神医搭在脉枕上的手，却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猛地看向武大郎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因为武大郎刚才嘟囔的那两味药材，正是他打算开在方子里的！而且……药性确实有些许冲突，虽不致命，但确实容易导致腹泻！这……这卧病在床的矮子，怎么会知道？！还说得如此精准？！
王婆和潘金莲都没听清武大郎后面这句嘟囔，只见胡神医脸色变幻，王婆忍不住又问：“神医，方子……”
胡神医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武大郎时，眼神己经完全不同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干咳两声，走到桌边，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落笔。
“这个……此病确实复杂。”胡神医的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笃定了，甚至带着点犹豫，“虚不受补，攻伐不宜过猛……待老夫……再斟酌斟酌……” 他笔下写的，再也不是原来打算好的那剂“虎狼之药”，而变成了一副药性极其温和，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太平方子。
写完方子，胡神医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武家，连诊金都没敢多要，只收了最基本的跑腿费。任凭王婆在后面怎么使眼色，他都装作没看见。
王婆看着胡神医仓皇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床上依旧“昏迷”的武大郎和旁边哭哭啼啼的潘金莲，心里又气又疑。这胡神医，平日里牛皮吹得震天响，关键时刻怎么掉链子了？难道武大郎这病，真的邪门到连他都束手无策？
她哪里知道，胡神医是被武大郎那两句看似无心的“炊饼梦话”和“药性相克”给吓住了。一个垂死的病人，怎么可能精准地说出他心中所想的药方弊端？这武大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趟浑水，他不敢蹚了！
潘金莲虽然不明白胡神医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看结果总是好的。她拿着那张药性温和的方子，心里对武大郎的“梦话”功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矮子，连说梦话都能退敌？
送走了满心狐疑的王婆，潘金莲关上门，长舒一口气。她走到床边，推了推武大郎：“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武大郎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半分糊涂的样子。
“你刚才那梦话……”潘金莲好奇地问，“是故意的？你怎么知道那庸医要开什么药？”
武大郎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悠悠地说：“闻到他袖口沾的几味药材气味，猜的。”
“猜的？！”潘金莲瞪大了眼睛，“那你还说相克？也是猜的？”
武大郎拿起床头柜上早上剩下的半个炊饼，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咽下去后才说道：“那两味药，一个性寒，一个性燥，放在一起，肠胃弱的人吃了，肯定会不适。不算猜，是知道。”
潘金莲看着他那副一边啃冷炊饼，一边说着足以吓跑“神医”的言论的淡定模样，彻底无语了。
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矮丈夫在身边，对付王婆和西门庆，似乎……也不是全无胜算？
而此刻，西门庆在府里听完王婆气急败坏的汇报，得知“胡神医”莫名退缩，还开了个不痛不痒的方子，气得摔碎了一个心爱的茶杯。
“没用的东西！连个病秧子都搞不定！”西门庆俊朗的脸有些扭曲，“看来，得本官人亲自出马，去‘探探病’了！我倒要看看，这武大郎，是真不行了，还是在跟本官人耍花样！”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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