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神医铩羽而归的消息,像滴入热油的水,在西门庆心里炸开了锅。他摔碎的不仅仅是茶杯,更是那份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得意。
“废物!都是废物!”西门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锦袍的下摆甩得猎猎作响,“一个江湖郎中,连个矮矬子的虚实都探不出来?我看那胡神医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棒槌!”
王婆站在一旁,耷拉着眼皮,心里也是窝火,却不敢表露,只能讪讪道:“大官人息怒,那胡神医平日里吹得天花乱坠,谁曾想是个银样镴枪头……不过,老身看那武大郎,确实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药罐子都没离过火……”
“起不来身?”西门庆停下脚步,冷哼一声,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疑忌和狠厉,“王干娘,你莫不是也被那对贼公婆给蒙骗了?本官人偏不信这个邪!备礼!我亲自去会会这位‘病入膏肓’的武大郎!”
他倒要亲眼看看,是真是假,是人是鬼!若是装的,他自有手段戳穿;若是真的……那更是天赐良机,正好让他“雪中送炭”,近距离“关照”一番!
消息传到武家小院时,潘金莲正对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发愁——不是愁喝,是愁倒。天天这么偷偷摸摸倒药渣,她也快演不下去了。
“什么?!西门庆要亲自来?!”潘金莲听到武大郎平静的转述,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他……他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武大郎正坐在小凳上,用一把小锉刀仔细打磨着一个新做的、结构复杂的木质卡扣,闻言头也没抬:“来看我死没死。”
他语气太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潘金莲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他可比王婆和那庸医难缠多了!你那套梦话还能糊弄过去吗?万一他动手动脚,或者非要掀你被子查看怎么办?”
武大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潘金莲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莫名让潘金莲焦躁的心安定了几分。“见机行事。”他还是那句话,然后补充道,“娘子,劳烦把墙角那罐子……嗯,有点受潮的面粉拿来。”
“受潮的面粉?你要那个干嘛?”潘金莲不解,但还是依言去拿。那面粉确实受潮结了点小块,闻着还有点淡淡的霉味。
武大郎接过罐子,打开看了看,又用手指捻起一点嗅了嗅,点了点头:“嗯,这个好。”
潘金莲:“……” 她完全跟不上这矮子的思路。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窗棂。武家小院依旧弥漫着那股苦涩的药味。潘金莲坐在外间,手里拿着针线,却心不在焉地戳着手中的帕子,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接着是王婆那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的声音:“金莲!大郎!快开门,西门大官人亲自来探望了!”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与里间床上的武大郎交换了一个眼神。武大郎微微颔首,随即闭上了眼睛,胸口开始微弱地起伏,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潘金莲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那副标准的“愁苦贤妻”脸,起身打开了院门。
门外,西门庆果然站在那里。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束玉带,手持一把泥金折扇,倒是人模狗样,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算计和贪婪,怎么都掩饰不住。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几个礼盒。王婆则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地往屋里瞟。
“西门大官人?”潘金莲微微蹙眉,身子挡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让开的意思,语气带着疏离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您怎么来了?寒舍简陋,怕是会污了您的鞋袜。”
西门庆“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目光却像黏腻的蛇信,在潘金莲身上扫过:“武家娘子说哪里话。听闻大郎兄贵体欠安,西门心中甚是挂念。今日特备了些薄礼,前来探望,略尽邻里之谊。”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潘金莲脚下微微一动,似乎想拦,又似乎不敢,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低声道:“大官人请进吧,只是……大郎他刚喝了药睡下,受不得惊扰。”
西门庆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迈步进了院子,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王婆和两个小厮也跟了进来。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药味更加浓郁。武大郎躺在床上,盖着那床半旧不新的薄被,脸朝着里面,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和略显单薄的背影,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大郎兄?”西门庆走到床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迫感。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王婆赶紧凑上前,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瞧瞧,病得都不省人事了……真是可怜见的……”
西门庆却不死心,他靠近床边,微微弯腰,仔细打量着武大郎露在外面的脖颈和耳朵,又伸出手,似乎想去探探他的鼻息,或者……摸摸他的脉搏。
潘金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厮果然要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床上的武大郎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呕……咳咳……”
这咳嗽来得极其突然和剧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伴随着咳嗽,他身体剧烈起伏,脑袋一歪,竟然朝着床外,“哇”地一声,吐出一小口带着浓重药味的、颜色可疑的浑浊液体,正好溅在了西门庆那月白色的锦袍下摆和崭新的靴子上!
那污物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酸腐和药味混合的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没有完全溶解的、颜色发暗的……面粉疙瘩?
西门庆:“!!!”
他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向后跳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着自己袍子和靴子上那摊恶心的污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素有洁癖,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你……!”西门庆指着床上依旧咳个不停、似乎毫无所觉的武大郎,气得手都在抖,风度尽失。
潘金莲也惊呆了,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扑到床边,用身子挡住武大郎,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带着哭腔对西门庆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西门大官人!大郎他不是故意的!他……他这是痰迷了心窍,控制不住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个病人计较!”她心里却乐开了花,吐得好!吐得妙!吐得呱呱叫!那受潮发霉的面粉疙瘩,简首是神来之笔!
王婆也傻眼了,赶紧掏出自己的脏帕子想去给西门庆擦拭:“大官人,快擦擦……这……这真是……”
“滚开!”西门庆嫌恶地打开王婆的手,脸色难看至极。他看着床上那个咳得蜷缩成一团、显得更加渺小可怜的武大郎,再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衣袍,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被恶心和愤怒冲淡了。
病得都吐黑水了(他自动把那颜色归咎于病情严重),还能是装的?谁装病能装到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还精准地吐他一身?!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连退好几步,离床榻远远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武家娘子好生照顾大郎兄吧!西门……西门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带来的礼物都忘了留下,带着那两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的小厮,急匆匆地冲出了武家小院。他得立刻回去沐浴更衣!这身味道,他一刻也忍受不了!
王婆看着西门庆狼狈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武大郎和“惊慌失措”的潘金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跺了跺脚,也赶紧追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潘金莲确认人都走远了,立刻闩上门,回到里间。只见武大郎己经停止了咳嗽,正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病态。
“你……你刚才……”潘金莲指着他,又指指地上那点“污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时机,那角度,那“内容物”……也太精准了吧!
武大郎擦干净嘴,将手帕丢到一边,语气依旧平淡:“面粉受潮发霉,颜色和气味像积食痰饮。算准了他有洁癖。”
潘金莲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飙了出来。
“哈哈哈……西门庆……西门庆那脸色……哈哈哈……跟吃了苍蝇一样……哈哈哈……大郎,你太坏了!不过……坏得好!坏得妙!”她一边笑一边拍着武大郎的肩膀(虽然只能够到胳膊)。
武大郎由着她笑,自己则起身,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清理地上的“残局”,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笑了好一阵,潘金莲才首起腰,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看着武大郎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这矮子,不仅心思缜密,演技高超,连整起人来都这么……别出心裁,效果卓群!
“看来,咱们这病,还得再‘病’些时日了。”潘金莲心情大好,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经此一役,西门庆短期内怕是没脸上门了。”
武大郎“嗯”了一声,将垃圾收拾干净,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日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他不上门,会让别人上门。”
潘金莲啃苹果的动作一顿:“让别人?谁?”
武大郎收回目光,看向潘金莲,眼神里带着一种潘金莲看不懂的深沉:
“一个更不好打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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