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光线透过糊窗纸的孔隙,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首先摸到的,是枕边那块棱角分明、带着凉意的青砖——砖面粗糙,还沾着新翻的黄土气息。
这是秀英昨晚特地从仓库墙上小心敲下来拿回家的样品。
她此刻睡得正沉,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青砖冷硬的表面上,仿佛为这不起眼的物件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我轻轻拿起砖块,指尖掠过砖缝间干枯的草屑,忽然想起前世在深圳建电子厂时,那些昂贵的进口大理石地砖,光运费就惊人得咋舌。
而此刻手中这块沉甸甸的旧青砖,却让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结结实实的踏实感。
“醒了?”
秀英的声音带着睡意,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那块砖,眼神关切,“我特意问过老瓦匠李叔了,他说公社老仓库这砖密度高,是用老窑烧的,特别耐雨水冲刷,补屋顶时和上韧性好的黄泥,比现在新出的红砖还顶用。”
她又从床头摸出个小小布包,解开系绳,里面是几束晒得干硬的茅草,“张大爷昨天顺手送来的,我挑了最韧最长的这几根,掺在黄泥里能防裂,省得往后下雨屋里又滴滴答答漏水。”
这时,小雪翻了个身,手里攥着的半截蜡笔“啪”地掉在炕席上。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小手指向墙上那幅稚嫩的仓库草图:“爸爸,记得把我画的小兔子贴在包装区呀!我还跟王婶家小芳说好了,她也来帮忙打包,她会叠可好看的小星星了,可以贴在咱们的布包上!”
我把她软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看见她袖口上还沾着昨天画图时蹭上的粉蜡笔印——秀英忙到还没来得及洗。
前世收养的女儿陈念在国外留学时,总穿着名牌,却从未说过“想帮爸爸干活”。
现在小雪这句稚嫩却认真的承诺,比任何精密的商业报表都让我心头发烫,鼻尖发酸。
早饭是热腾腾的红薯粥就着切得极细的咸菜丝,秀英特意往咸菜里滴了几滴珍贵的香油,拌得喷香:“一会儿你去公社申请那扶持基金,说话办事周到些。要是碰上干事们还没吃早饭,就分点儿给人尝尝,别让人觉得咱乡下人不懂礼数。”
她又往我的旧帆布包里塞了个洗刷干净的粗瓷罐。
“李书记上次开会时提过一嘴嗓子干哑,这点蒲公英根我晒好了,你捎去,给他泡水喝,最是清热。”
刚出院门,就看见王铁柱背着个大背範等在那棵老槐树下,嘴里呵出白气。
筐里装着锯子、锤子和几块纹理清晰的旧木板:“建国,早啊!我昨儿后晌上山砍了两根硬木,木质好,做烘干架的横梁够用了,结实,能省下一笔买材料的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了指筐角,“我娘非让带上两个刚蒸的菜团子,还热乎着,叫你路上垫垫肚子,别饿着肚子办事。”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背篓,心头一暖——前世建厂时,雇来的工程队顿顿要西菜一汤,却从没人像铁柱这样,连一口干粮都为我细心备好。
去公社的路上,晨雾渐渐散去。经过村西头那间旧磨坊时,听见里面“轰隆隆”的磨盘响声,王二狗正光着膀子在磨玉米面,满身粉尘。
他瞧见我,故意停下活计,阴阳怪气地高声喊:“哟!陈建国,这一大早的,是去求公社要钱啊?别到时候厂子没开成,债台高筑,还得回头求我帮你卖山货填窟窿!”
我没搭理这明显的挑衅,心中却警铃大作——张大爷早前提醒过他要去找县城的刘大财,此刻又故意在此拦路叫嚣,必定是心怀鬼胎,恐怕要使什么绊子。
刚到公社门口,就遇见李书记的秘书小张正拿着扫帚扫地。
他见到我,面色有些为难,压低声音:“建国,你来得正好!李书记在里头等你呢,不过……财政科的赵干事也在,他有点意见,说你没办厂经验,担心这五百块扶持基金用不好,打了水漂。”
进了办公室,李书记正在案前翻阅文件,赵干事坐在一旁,手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
见我进来便抬起眼皮,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陈建国同志,不是我不支持你。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手工业生产管理经验吗?这五百块扶持基金是公社挤出来给困难户脱贫用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可不能打了水漂,没法跟群众交代。”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从帆布包里取出早就备好的材料:
先是县食品公司和百货大楼那份盖着红章的购销合同,指着上面约定的供货量详细解释:“赵干事,李书记,您二位请看,我这边己经签下了长期供货合同,每月要稳定供应二十斤野猪肉、十五丈土布,没有个像样的厂房根本赶不出货,违约的损失我担不起,更怕坏了咱们公社的名声;这是村里王婶、老李家等十户村民的联名证明和手印,他们都愿意来厂里上工,说了,每月稳定能多挣二十来块钱,比在公社干零活挣工分强多了。”
接着我展开秀英熬了一夜、用孩子作业本背面手绘的仓库改造草图,上面的字迹娟秀,标注清晰。
我逐项说明:“所有的改造计划秀英都帮着核算过了:补屋顶就用仓库拆下来的旧青砖和茅草,花不了十块钱;改造烘干炉就利用原有的旧灶台,买点耐火泥糊一糊,十五块顶天了;剩下的钱主要添置竹筛和包装布,刚好能支撑起第一批试生产。我在部队后勤时学过基础木工和基建,带着大伙儿一起动手,改造这个旧仓库绝对没问题。”
李书记接过那张充满诚意的草图,仔细看着,脸上露出笑容,转头对赵干事说:“小赵啊,你看建国同志准备得多周全,这成本核算得比咱们财政科的预算表还细致。再说,他能实实在在带动十户村民增收,这正是公社扶贫政策要鼓励的方向嘛。”
赵干事盯着草图看了又看,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终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申请表:“嗯,既然李书记这么说,也有合同和证明,那你把这个表填好,回头找村里盖个章,明天过来办手续领钱。”
刚松一口气从公社出来,没走几步,就见王婶气喘吁吁、满脸焦急地从村道那头跑来:“建国,不好了!王二狗那个挨千刀的,在村里到处胡说八道,说你收的蘑菇不干净,有毒!还骗村民去你工厂干活,到头来肯定发不出工钱!”
我心下一凛——果然开始耍阴招了!
这谣言恶毒,若放任扩散,不仅招工困难,连己经谈好的供货都可能受影响,刚批下来的扶持基金说不定也会起波澜。
我立刻对王婶说:“您别急,咱们这就回村,当众说个明白,绝不能让他把这脏水泼成了!”
赶到村口老槐树下,只见七八个村民正围在那儿交头接耳。
王二狗举着个明显发霉腐烂的蘑菇,唾沫横飞地正在煽动:“大伙儿都瞧瞧!这就是陈建国收上去的货!都发霉长毛了还想加工卖出去,这不是坑害老百姓,是什么?!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闹肚子!”
“王二狗!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只恶心的蘑菇,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即大声道:
“这分明是你从后山烂树根底下捡来的毒菇!根本不能吃!我陈建国收的货,每一片都经过王婶、李嫂她们仔细挑拣,晒得干透,绝无半点霉变!王婶,劳您驾,把昨天刚给我的那筐蘑菇拿来,给大伙儿亲眼看看!”
王婶哎了一声,赶忙小跑回家,很快挎着一整筐蘑菇回来,当场在众人面前摊开:“乡亲们都来看看!瞪大眼瞧瞧!这是我昨天刚卖给建国的,朵大肉厚,干干净净,晒得透透的,比供销社收的品相还要好!”
村民们纷纷围拢过来,拿起蘑菇仔细查看,互相点头低声议论:“是啊,建国的货向来好得很!”“这蘑菇没得挑……”
王二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犹自强辩:“就算…就算这次货好,那工钱呢?他那个破厂能不能开起来还两说,工钱能不能发还不一定呢!别到时候白干活!”
这时,一首沉默旁观的张大爷猛地咳了一声。
拄着拐杖挺身而出,声音洪亮:“王二狗!你少在这放屁!建国早就白纸黑字跟我商量好了,工钱每月一号准时发,绝不拖欠!他要是敢说话不算数,我张老汉第一个不答应!我这把老骨头还认得去公社的路!”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转向王二狗,指责声此起彼伏:“红口白牙净会胡说八道!”“以后谁还信你的鬼话!”
“见不得人好的东西!”王二狗被骂得抬不起头,灰溜溜地就想往人后缩。
我提高声音叫住他:“王二狗!你给我听好了!你再敢散播谣言,破坏生产,我就去公社派出所告你诽谤,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脚步一顿,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像条毒蛇,却终究没敢再吭声,扭头悻悻地跑了。
这一仗,无疑又收了一笔扎实的“利息”——不仅当场粉碎了他的谣言,更在乡亲们面前立住了信誉,赢得了更深的信任。
下午来到仓库,张大爷和请来的老瓦匠李叔己经忙活开了。
李叔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正将和了茅草的黄泥仔细地糊进屋顶的漏洞,动作熟练稳当:“建国,把心放肚子里!我老李补的屋顶,多少年了,暴雨都冲不垮!”
张大爷在底下笑着递青砖,一边说:“刚才还瞧见王二狗那瘪犊子在附近鬼鬼祟祟转悠,被我拿砖头吓跑了。放心,我让铁柱晚上抱着铺盖卷过来守着,绝不容他搞破坏!”
秀英领着小雪也来了。
小雪兴奋地拿着她最宝贝的粉蜡笔,在仓库一面刚扫净的土墙上,画了个大大的、散发着光芒的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地写下“陈记山货厂”几个大字,让这原本冷清破旧的仓库瞬间充满了生气与希望。
秀英则系着粗布围裙,忙着将旧木板按尺寸锯开,准备拼成烘干架:“我跟张婶都说好了,明天一早她就带五个手脚麻利的妇女过来挑拣蘑菇,每人每天一块五工钱,中午咱还管一顿玉米粥和蒸红薯,花不了几个钱,大家心里都热乎。”
傍晚时分,父亲陈大山突然背着双手来了,手里拿着把他用了半辈子的旧刨子,木柄被手掌磨得油亮:“听说你要自己做烘干架?我来搭把手。这活儿我年轻时常干,手上比你俩毛头小子有准头,做得稳当。”
他话不多,蹲下身就开始干活,刨子在木板上平稳推过,卷起纷纷扬扬的、带着清香的木屑。
想起前世他好意来帮我修葺漏雨的屋顶,我却嫌他手艺老派、跟不上时代,冷着脸将他拒之门外……
此刻看着他花白头发下专注的神情,眼眶不由阵阵发热:“爹,谢谢您。”
“自家人谢啥。”
他头也不抬,手下刨木头的动作却微微缓了缓,“你能走上正道,堂堂正正干事,爹就比什么都心安。以前总嫌我老古董,没用,现在知道老手艺的用处了吧?”
我蹲在一旁,帮他收拾地上的木屑,声音有些哑:“是儿子以前混账,不懂事。往后,您得多教教我。”
晚间,油灯下,秀英就着昏黄的光线仔细核对着账目:
公社批的五百块扶持基金,买防雨的油毡预计花二十块,订的十个大竹筛要三十块,采购十丈包装粗布得五十块,再扯点布给工人改几件简单的工作服用十块,这样还能剩下三百九十块,正好用作头几天收购蘑菇野菜的本钱,试生产的启动资金便算是凑齐了。
小雪伏在炕桌上,小脸认真,给每个答应来上工的乡亲都画了张独特的“工作证”,写上“张婶:挑拣员”“李嫂:包装员”,还在每个名字后面细心添上个歪歪扭扭的小红心。
临睡前,王铁柱突然来敲门,手里拎着个破旧的草帽,面色严肃:“建国,你看这个。我在仓库后墙根底下捡的,是王二狗那孙子的玩意!他肯定来踩过点了,不过看我和我爹在,没敢进去使坏。”
我接过草帽,捏了捏帽檐,上面还沾着一点新鲜的、来自仓库屋顶的黄泥——王二狗贼心不死,但如今有多邻们替我日夜盯着,量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躺下后,秀英倚在我身边,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翻看着那页写满字的试生产计划,轻声念叨:“明天先去把基金领了,然后收他五十斤顶好的蘑菇,烘干估计能出二十斤上等干货,刚好够给食品公司和百货大楼送样品;后天就让张婶她们开始分拣,大朵的完整的供货,小朵的碎一点的咱就试着做点蘑菇酱,一点不浪费……”
我轻轻抚着她的发丝,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在脑海浮现,冰冷机械,却带来火热的消息:
【主线任务“仓库改造”进度更新:30%→60%(屋顶修补完成、烘干架制作中)】
【支线任务“破除谣言”完成,获得“村民信任”buff升级(效果:村民支持度+50%,招工效率显著提升,山货收购价接受度提高)】
【复仇线进度更新:“挫败王二狗造谣”完成。王二狗在村内声望-20(目前村里无人信其言论),解锁“刘大财动向”预警功能(系统将提示其与王二狗的关键接触)】
【下一步发展建议:1.明日准时领取扶持基金,采购剩余必需材料;2. 完成烘干炉最后改造,点火测试温度稳定性;3. 与首批工人签订简易用工协议,明确权责;4. 立即收购50斤新鲜优质蘑菇,准备试生产。】
月光如水,透过旧窗棂,柔和地洒在那份字迹工整的试生产计划上。
秀英的字迹清晰娟秀,每项任务后面都细心地标明了负责人和预计时间,譬如“张大爷:负责烘干炉点火测试”“王婶:负责蘑菇初次挑拣”,计划末尾,她还模仿着小雪,画了个小小的、散发着光芒的太阳,与仓库墙上那幅一模一样。
想起前世工厂里那些冷冰冰的“KPI”和“deadline”,从未有过如此温暖的“太阳”与“爱心”。这份手写的、沾着烟火气的计划虽简单质朴,却比任何高深的商业计划书都更令我心潮澎湃。
王二狗这点伎俩,不过是席前一道小菜,真正的硬仗恐怕在于县城那个奸猾的刘大财。
但如今的我,有公社的正式支持、有多邻的真心信任、有家人的坚实相助,即便他们暗中勾结联手,我也无所畏惧。
这仓库的改造,不仅是商业版图的扎实推进,更是巧妙地将“敌人的破坏”转化为“凝聚人心的契机”,这才是最扎实、最珍贵的“利息”——目的并非仅仅击倒对手,更是让自身的根基在一次次的风波中愈加深厚稳固。
明日,朝阳升起之时,我便将去公社领取那笔承载着希望的扶持基金,完成烘干炉的最后改造,距离开炉试生产仅有一步之遥。
这一世的工厂,不为缔造什么虚无缥缈的“百亿帝国”,只为父亲手中那把沉稳无声的旧刨子,为秀英灯下那本密密麻麻却充满温度的账本,为小雪笔下那轮照亮墙壁的、笨拙而温暖的太阳,为让王婶、铁柱、张大爷这些淳朴的多邻们,都能踏踏实实挣到钱,笑逐颜开地说一句:“跟着建国干,有奔头!”
这样的工厂,才能经得起风雨,耐得住岁月,让好日子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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