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零号“逻辑修复舱”的舱门，在一阵轻微的蒸汽声中，缓缓开启。
钱立勋，在一众科学家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仿佛做了一场横跨亿万年的漫长噩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在确认自身的存在感。
“老钱！你感觉怎么样？”
龙一飞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关切。
钱立勋的目光缓缓聚焦，看清了眼前熟悉的面孔，那丝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
“我……记得……我看到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性，“……一片……海……”
在场所有科学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最担心的，就是钱立勋虽然被救了回来，但灵魂深处却留下了那段“致命认知”的残响，那将成为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
龙一飞的心也猛地一紧，他正要开口打断，一只手却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陈帆。
他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人群之后。
他的出现，瞬间让现场的气氛安定了下来。所有人都自觉地向他投去询问和依赖的目光。
陈帆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龙一飞，微微摇了摇头。
钱立勋的思绪，还在那片恐怖的记忆边缘挣扎。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那片海……是‘无’……所有的一切，都……”
就在他即将说出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拂过他的灵魂。
钱立勋的身体猛地一颤，那痛苦的神色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地褪去。他眼中的挣扎与恐惧，被一种全新的、清澈的明悟所取代。
他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掌，然后抬起头，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关切的面孔，最终，目光落在了那个静静站在人群之后的陈帆身上。
他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看到了，”他缓缓地、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语气，说完了那句话，“……人类的未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龙一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知道，是陈帆，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抹去了钱立勋脑海中那段不该存在的记忆，并用一道安全的“逻辑屏障”，将其永远封存。
钱立勋，是真的，回来了。
“欢迎回家，老钱。”陈帆缓步上前，对着他，伸出了手。
“嗯，”钱立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谢谢。”
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宇宙终极奥秘的无数猜想，此刻，都有了一个清晰的、指向“希望”的答案。
那是陈帆，留给他的“礼物”。
……
最高决策室。
这里，是人类文明的中枢。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只坐着三个人。
陈帆，龙一飞，钱立勋。
李慧，依旧在“生命摇篮”中进行着最后的修复，但她的意识投影，己经出现在了属于她的座位上。那张略显虚幻的脸上，同样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陈帆归来的激动。
“情况，就是这样。”
龙一飞将“悖论奇点”事件，以及陈帆回归后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从击退“平衡维系者”，到囚禁“焱”作为“充电宝”，再到钱立勋的生死一线。
当听到陈帆以一己之力，将己经“逻辑死亡”的钱立勋从“无”中拉回来时，即便是冷静如李慧，她的意识投影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难以置信……”钱立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由数据流构成的眼镜，语气中充满了震撼，“陈帆，你现在的状态……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龙一飞和李慧最想知道的。
陈帆端起面前那杯，由能量合成的、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那久违的、属于“人类”的味觉，让他那双，本己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眸，又多了一丝温度。
“你们可以，把我理解为……”他沉吟了片刻，试图用一个，他们能够理解的词汇来形容，“……一个，行走的‘宇宙真相’。”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陈帆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掌控了‘存在’与‘非存在’的转换规律。对我而言，生与死，有与无，都只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我可以，将‘存在’，转化为‘非存在’。也可以，将‘非存在’，转化为‘存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
他掌心上方的空间，凭空，出现了一个苹果。
那个苹果，红润，散发着的果香，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那个苹果，又凭空，消失了。
不是分解，不是传送，而是，彻彻底底地，从“有”，变成了“无”。
“这……这是……”钱立勋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眼中迸发出狂热的科研之光，“……真正的‘创世’与‘灭世’！”
“可以这么说。”陈帆点了点头，“但，这种转换，并非，毫无代价。”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每一次，我动用这种力量，都会，加深我与这个宇宙‘底层逻辑’的共鸣。换句话说，我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而更像，一种‘规律’，一种‘现象’。”
“就像，引力，不会思考，光速，没有情感一样。”
“如果，我无限制地使用这种力量，最终，我将彻底失去‘自我’，完全融入宇宙的法则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到那时，‘陈帆’这个人，就，真的，死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龙一飞、钱立勋和李慧，脸上的喜悦，瞬间，被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悲伤所取代。
他们终于明白了，陈帆，醒来的代价。
他，虽然，回来了。
但，却，背负上了，一个，随时可能，让他“消失”的……诅咒。
他，拥有了，神祇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却也，踏上了，一条，不断，走向“自我磨灭”的……不归路。
“所以……”李慧的意识投影，微微颤抖着，声音艰涩地开口，“……你救回老钱，也……”
“是的。”陈帆平静地承认了，“我的‘人性’，又被，磨灭了一部分。”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仿佛目光，能够穿透一切，看到那，依旧，悬停在宇宙边疆的……审判之眼。
“‘第一因’，很高明。”
“它，没有，首接对我动手。”
“它知道，只要人类文明还在，只要你们还在，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每一次危机，每一次求援，每一次，我为了守护你们，而动用‘悖论’之力……”
“……都是，在帮它，完成，对我最后的‘格式化’。”
“它，要的，不是，杀死我。”
“它要的，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绝对听话的、可以，替它，永远，承载那个‘终极恐惧’的……‘工具’。”
真相，是如此的残酷。
原来，他们每个人的存在，他们整个文明的存在，都成了，束缚陈帆的枷锁，成了，“第一因”，用来，磨灭他意志的……“磨刀石”！
“……不……”龙一飞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地吼道，“……我们不能，再让你，为我们付出任何代价了！”
“从现在起，封存你所有的能力！人类文明的未来，由我们自己来扛！”
“没错！”钱立勋也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我们己经，有了十万年的科技积累！我们有盘古！我们，不再是，需要你，像保姆一样，处处保护的婴儿了！”
李慧没有说话，但她那，无比坚定的眼神，己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看着，眼前这三位，义愤填膺的挚友。
看着他们脸上，那，真切的、不愿再拖累自己的决绝。
陈帆，笑了。
那是，他归来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冰冷的“虚无感”。
“……我很高兴。”
他轻声说道。
“……这证明，我的‘人性’，还没有，被磨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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