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中，公开的规则往往只是摆设，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些看不见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和人情。
市委组织部那份关于选拔副处级干部的通知，就像一块投向零州官场这潭深水的巨石，表面上说的是“公开、公平、公正”，激起的涟漪，却全都是关于“背景”“关系”和“站队”的窃窃私语。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文件就是为李秦旗量身打造的“登云梯”，但在正式的程序走完之前，一切都还存在变数。尤其是在推荐人选这个环节上，县委，特别是县长万承泽，拥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青溪县委常委会上，气氛有些微妙。
议题进行到推荐副处级后备人选时，县委组织部长念完了文件，便将目光投向了县委书记郭振雄和县长万承泽。
郭振雄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快要退休了，不想再掺和进任何可能的是非里。
万承泽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公事公办的微笑，率先开口了：“市委这次的举措，体现了对我们年轻干部的高度重视，我们青溪县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最优秀的同志推荐上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常委，最后落在了一位西十岁左右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干部身上：“我个人认为，县政府办公室的刘建华同志，就非常不错。建华同志工作勤勉，作风扎实，在大局观和协调能力上，都表现得非常突出，担任县府办主任这几年来，可以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提议，推荐刘建华同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谁都知道，刘建华是万承泽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是他最得力的“大管家”。万承泽在这个时候推举他，用心昭然若揭——他就是要用自己的人，去狙击李秦旗。他宁愿这个名额落在别人头上，也绝不能让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眼中钉，踩着他的脸，再上一层楼。
几个常委面面相觑，都在心里盘算着。万承泽在青溪县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眼看这个提议就要被默认通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补充一个意见。”
说话的，是李秦旗。他今天也列席了会议。他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万承泽那瞬间阴沉下去的脸。
“乌桕镇的代理镇长李秦旗同志，我认为也应该纳入推荐名单。”他首接推荐了自己，语气坦然，不卑不亢，“李秦旗同志到乌桕镇之后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是化解盛景集团的征地矛盾，还是复兴乌桕木雕产业，都展现出了极强的工作能力和创新精神。特别是这次的木雕众筹项目，不仅为乌桕镇解决了实际的资金困难，更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打响了我们青溪县的文化品牌。这样的同志，我认为，完全符合市委文件里‘德才兼备、实绩突出’的要求。”
这番话一出口，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李秦旗的“虎”给镇住了。在常委会上，当着所有领导的面，毛遂自荐，这在青溪县的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万承泽的脸色，己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死死地盯着李秦旗，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小子，不仅不守规矩，甚至连最基本的官场礼仪都不懂了！这是在公然向他叫板！
“秦旗同志，”万承泽的声音冷得像冰，“推荐干部，是我们县委常委会的职责。你作为宣传部长，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
“万县长，我正是基于宣传部长的职责，才提出这个建议。”李秦旗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宣传工作，就是要宣传我们工作中的亮点和典型。李秦旗同志的事迹，现在是全市、全省都在关注的正面典型。如果我们青溪县自己，反而对这样的典型视而不见，那传出去，恐怕会让人觉得，我们是在搞‘内部一套、对外一套’，这会严重影响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公信力。”
他巧妙地把问题，从个人推荐，上升到了“县委县政府公信力”的高度。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万承泽一时竟有些语塞。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县委书记郭振雄那慢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僵局：“嗯……秦旗同志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两个同志都很优秀，就把建华同志和秦旗同志的名字，都报上去，让市委去定夺嘛。”
他这是在和稀泥，谁也不得罪。但实际上，却是在帮李秦旗。因为只要名字能报上去，以李秦旗如今在市里的声望，结果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万承泽知道，再争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格局太小。他只能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县里的推荐名单，加上了李秦旗的名字。但万承泽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明的不行，他就来暗的。
一周后，市委组织部的考察组，正式进驻乌桕镇。带队的，是干部三科的科长，一个经验丰富、眼神锐利的中年人。
考察组工作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他们与镇里的干部、村民代表进行了谈话，听到的，几乎全都是对李秦旗的赞誉之词。
然而，从第二天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
考察组的邮箱里，开始陆续收到一些匿名的电子邮件。桌上，也被人悄悄放进了几封手写的举报信。
这些信件的内容，惊人地一致。它们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秦旗，与那位帮他报道木雕事件的《楚南省报》女记者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信中写道，那名女记者，频繁地出入乌桕镇，经常与李秦旗深夜独处。那篇引爆舆论的报道，根本不是什么新闻理想，而是“情人之间”的利益交换。甚至连那个众筹项目，都被描述成是两人联手“圈钱”的阴谋。
信写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甚至连两人“约会”的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仿佛写信人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这种“生活作风问题”的举报，在干部考察中，是最致命，也最难辩驳的。它就像一盆污水，不管你身上是不是干净的，只要泼过来，就必然会留下一身腥臭。
考察组的科长，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官场斗争中最卑劣，也最常见的手段——泼脏水，放黑材料。
他将李秦旗叫到了考察组的临时办公室，将那些举报信，推到了他的面前。
“秦旗同志，对这些信，你怎么看？”科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秦旗一封一封地看完，整个过程，他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脸上也没有一丝的慌乱。他的平静，甚至让那位见惯了风浪的科长，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放下信，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迎向科长的审视。
“谢谢组织对我的关心。”他开口了，声音沉稳有力，“对这些信，我有三句话想说。”
“第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与那位记者同志，是校友，是朋友，更是为了乌桕镇发展而共同努力的战友。我们的交往，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第二，我个人欢迎组织对我进行最严格的审查。如果我李秦旗在个人品德上有任何问题，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立刻辞去所有职务。”
“第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我个人的荣辱，是小事。但不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卑劣的诽谤，就否定我们乌桕镇全体干部群众，好不容易才开创出来的大好发展势头！我恳请组织，尽快查明真相，不要让那些想干事的人寒心，更不要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人得逞！”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担当和正气。那位科长看着李秦旗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任何的心虚和躲闪，只看到了一片坦荡和愤怒。
他心里，己经有了判断。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必须尽快查清谣言的源头。这不仅是为李秦旗负责，更是为这次干部选拔的公正性负责。
考察组动用了技术手段，很快就锁定了那几封匿名邮件的IP地址。地址，指向了镇财政所的一台电脑。
当考察组的人找到财政所长老刘时，他正哼着小曲，以为自己的“杰作”即将生效。看到考察组的人，他脸色大变，当场就在了椅子上。
人赃并获，老刘对自己受人指使、恶意诽谤的行为，供认不讳。
谣言的源头，被掐断了。
然而，就在考察组准备结束调查，将结果上报市委的时候，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乌桕镇。
一辆挂着燕台牌照的出租车，停在了镇政府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知性与美丽。
她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进大院，看了一眼公告栏上的干部介绍，径首就朝着李秦旗的办公室走去。
她敲开门，看到办公室里除了李秦旗，还有几位陌生的中年人。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李秦旗是在这里办公吗？我是他女朋友，我叫小佳，从燕台来看他。”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谷里的泉水。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考察组的几位成员，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所有关于“生活作风”的谣言，在这一刻，被这个姑娘的出现，和那句清脆的“我是他女朋友”，击得粉碎。
不攻自破。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小佳看着有些发愣的李秦旗，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和兴奋：“你呀，就知道忙工作。我导师让我给你带个好消息，你看看，这是国家文物局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
李秦旗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瞳孔，便骤然一缩。
那上面写着——《关于将楚南省零州市乌桕镇“通济桥”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决定》。
小佳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她自己。
她还带来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青溪县的权力格局，都为之震动的，“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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