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县纪委的调查组，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乌桕镇政府这栋三层小楼。关于新来的李副镇长被纪委带走调查的消息，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人们的表情，精彩纷呈。有震惊，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幸灾乐祸。在这个相对封闭的乡镇官场生态里，一个不守规矩的“异类”，一个敢于挑战权威的“刺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剧本。
“早就说了，太年轻，太气盛，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迟早要出事。”
“收村民的好处？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他凭什么替那些泥腿子出头？”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政治前途算是彻底完蛋了。”
各种议论声，在走廊里，在厕所里，在食堂里，肆无忌惮地飘荡着。那些曾经对李秦旗敬而远之的同事，此刻仿佛都成了洞悉一切的先知，用最刻薄的语言，宣判着他的“死亡”。
李秦旗被带到了镇政府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这里，己经被调查组临时征用为谈话室。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午后炽热的阳光，和外面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开来。
为首的那位国字脸组长，名叫吴建国，是县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主任。他板着一张脸，坐在李秦旗对面，身旁，是两名负责记录的年轻纪委干部。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秦旗同志，我们再跟你核实一遍。”吴建国敲了敲桌子，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根据举报信和我们初步掌握的证据，你在下乡期间，多次收受红星村村民梁文海等人赠送的烟酒、腊肉等土特产，并接受了总额超过五千元的现金红包。有没有这回事？”
李秦旗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首，目光平静地迎向吴建国的审视：“没有。我从未收受过村民的任何财物。所谓的土特产，是村民们感谢我帮他们规划水渠，硬塞给我的，我全部当场退还，有很多人可以做证。至于现金红包，更是子虚乌有。”
“是吗？”吴建国冷笑一声，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在李秦旗面前，“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照片上，是李秦旗在老梁头家吃饭的场景，桌上摆着几样农家菜，旁边，放着两条包装精美的“和天下”香烟和两瓶茅台酒。拍摄的角度很刁钻，看起来就像是老梁头在向他“进贡”。
李秦旗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第一次去老梁头家，为了感谢他送棉被和热水，特地自己花钱买的礼物。没想到，竟然被人偷拍下来，成了栽赃他的“证据”。
“这是我买给梁大爷的，不是他送给我的。”李秦旗解释道。
“你买的？你有发票吗？”吴建国咄咄逼人地追问。
“在镇上的小卖部买的，没有开发票。”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吴建国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李秦旗，我劝你态度放端正一点，主动交代问题，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对抗调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己经不是在调查，而是在诱供，是在搞有罪推定。
李秦旗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跟眼前这个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镇党委书记贺望山，端着一个茶杯，满脸“关切”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吴建国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李秦旗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秦旗同志啊秦旗同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把你当成我们镇的希望，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和栽培。你怎么……怎么就犯了这种糊涂啊！”
他转过身，对吴建国说道：“吴主任，这件事，我作为镇党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用人失察的责任。我向县纪委检讨。秦旗同志还年轻，一时糊涂，走了弯路，还请组织上看在他是个初犯，又是高才生的份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仿佛他真的是一个爱护下属、痛心疾首的好领导。但李秦旗听在耳里，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人心寒。
贺望山这出戏，演得太精湛了。他表面上是在为李秦旗“求情”，实际上，却句句都在坐实李秦旗的“罪名”。他以镇党委书记的身份，为举报信做了“背书”，这在调查程序中，分量极重。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断绝李秦旗所有翻盘的可能。
李秦旗看着贺望山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内心一片冰冷。他终于明白，官场之中，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这种笑里藏刀、背后捅刀的“伪君子”。
这场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无论吴建国如何威逼利诱，贺望山如何“循循善诱”，李秦旗始终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做过任何违纪的事情，我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傍晚，谈话暂时中止。李秦旗被要求待在办公室，不得离开，不得与外界联系，等候进一步的处理。
他一个人坐在那间自己亲手打扫出来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他就像一张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让那张网，越收越紧。
他知道，这张网的背后，绝不仅仅是一个贺望山。贺望山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县纪委如此“配合”地指鹿为马。
幕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万承泽。
可是，他想不通，万承泽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手段，来对付他一个小小的副镇长？仅仅是因为他触碰了那个征地项目吗？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两个负责看守他的年轻纪委干部，在门外压低了声音的对话，飘了进来。
“唉，真是没意思，跟着吴主任办这种案子，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吴主任是谁的人？”
“谁的人？”
“笨蛋！他老婆，是万县长老婆的亲妹妹！他跟万县长，是正儿八经的亲连襟！”
“连襟”两个字，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李秦旗脑中的所有迷雾！
原来如此！
怪不得吴建国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预设立场！
怪不得贺望山的表演，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这不是一场常规的纪律审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由县长万承泽亲自导演、由他亲连襟操刀执行、由镇党委书记贺望山充当主演的政治迫害！
他们要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们要的，就是让他李秦旗，身败名裂！
洞悉了整个阴谋的顶层设计后，李秦旗心中的恐惧和无力，反而烟消云散了。他知道，当对手不择手段，撕下所有伪装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己经黔驴技穷，感到了真正的害怕。
他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那“17.3%”的秘密吗？
李秦旗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唯一的气窗，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想办法，把这里的真实情况，传递出去。
可是，手机被收走了，办公室外有人看守，他该如何破这个死局？
就在这时，吴建国走了进来，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扔在他桌上，冷冷地说道：“李秦旗，这是对你违纪问题的初步认定。县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限你三天之内，就你的问题，写出一份深刻的书面检查。三天后，如果你的态度还这么顽固，我们将把材料首接上报县委常委会，建议给予你停职处分，并立案调查！”
最后通牒，下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李秦旗，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的清晨，一辆极其不起眼的、挂着市委机关牌照的桑塔纳2000，迎着朝阳，悄无声息地，开进了偏僻的红星村。
车上下来的人，他的出现，将彻底改变整个棋局的走向，也将彻底改变整个零州市未来十年的权力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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