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嗯”,像个小锤子,轻轻敲在刘光福心尖尖上,又酸又麻。
他挠挠头,嘿嘿傻笑两声,有点手足无措:“那…那你快看!看看缺啥少啥,我再想办法!”
苏晚晴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情绪强压下去,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本没封皮的化学书,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翻看起来。
刘光福不敢打扰她,轻手轻脚地拖过旁边一个破板凳坐下,眼睛却像长在了苏晚晴身上。
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看着她时而蹙紧的眉头,时而因为找到某个熟悉公式而微微亮起的眼神,刘光福觉得这一天的奔波、吃灰、陪笑脸,全都值了!值大发了!
图书角里安静得只剩下苏晚晴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窗外,天色彻底黑透了,夏虫唧唧咕咕叫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苏晚晴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轻声说:“这些…很有用,就是…太散了,而且好多地方看不懂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焦急。
荒废太久了,很多知识都还给老师了,看着熟悉的符号,愣是反应不过来是啥意思。
“哎呀!正常!太正常了!”刘光福赶紧安慰,比自己看不懂还着急,“这都多少年没摸了!慢慢来!不急!有啥不懂的,你…你圈出来,我…我明天再去场部!我去找老师问!”
他自己心里都虚,上哪找老师去?但牛皮先吹出去再说!总不能让她干着急!
苏晚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戳穿他的牛皮,只是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光福…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跟我还客气!”刘光福大手一挥,嗓门不由提高了点,又赶紧压低,“咱俩谁跟谁!”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里有点微妙的尴尬,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
苏晚晴耳朵尖悄悄红了,赶紧又埋首书本。
刘光福心里美得冒泡,觉得自己这话简首太爷们儿了!对!就是咱俩谁跟谁!
“光福!苏姐!你俩还真在这儿用功呢!”周卫国的大嗓门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这点小旖旎。
他端着个破搪瓷缸子,溜溜达达走进来,伸脖子一看桌子上的书,“嚯!还真搞到点硬货啊!行啊光福!有两下子!”
刘光福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必须的!”
周卫国凑近看了看那本手抄的政治提纲,眼睛一亮:“这玩意儿好!借我抄抄呗?苏姐你看完了先借我!”
苏晚晴还没说话,刘光福先不乐意了,一把将提纲抢回来,护宝贝似的:“去去去!边儿去!苏晚晴这还没看呢!排队排队!”
“哎哟喂,这就护上了?”周卫国挤眉弄眼,“重色轻友啊刘光福同志!”
“滚蛋!找抽呢!”刘光福笑骂着踹了他一脚。
苏晚晴被他们闹得脸红,轻声说:“没事,卫国同志,等我看完…或者,你可以晚上一起来看,我们一起研究…”
“看看!看看人家苏姐这觉悟!”周卫国立刻顺杆爬,“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也来!哎,不光我,估计想来的人多了去了!”
他压低声说:“现在连队里,有点心思的,谁不想沾沾光?就这点书,怕是要抢破头!”
刘光福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个问题。
就这么几本破书,苏晚晴自己看都时间紧任务重,哪经得起一堆人来回借?弄丢了弄坏了咋整?
但他又想起苏晚晴之前说共享资料的话…
苏晚晴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轻声却坚定地说:“资料本来就少,大家一起看,一起研究,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就在图书角看吧,别带出去就行。”
刘光福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神,心里那点小自私瞬间没了,只剩下佩服。
瞧瞧!这格局!这觉悟!活该人家是文化人!
“行!听你的!”他立刻表态,“就在这儿看!谁来看都行,但必须爱护!谁要是敢弄坏弄丢,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周卫国缩缩脖子:“啧啧,真狠…放心吧!我跟他们说,谁敢不爱惜,不用你动手,我们哥几个就收拾他!”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开了。
晚上,图书角那小小的空间,前所未有地火爆起来。
煤油灯不够亮,又有人贡献了两盏自制的墨水瓶煤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挤了七八个知青,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干脆靠着墙根。
桌子上摊开着那几本珍贵的“宝书”,大家脑袋凑在一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传阅、抄写。
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小声讨论几句。
“诶,这个公式是啥意思来着?”
“氧化还原反应吧?好像得背…”
“这政治题范围也太广了,咋复习啊…”
“要是能有套完整的题就好了…”
刘光福没凑过去,他靠在门框上,像个门神,看着里面热火朝天又秩序井然的景象,心里还挺自豪。
瞧,这可是他弄回来的书!
苏晚晴坐在最里面,耐心最好,时不时低声给旁边人讲解一下她看明白的地方。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柔和,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刘光福看着看着,就有点出神。
“喂!发什么呆呢!”周卫国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递过来一个小本子,“喏,哥们儿够意思吧?帮你抄了一份数学笔记!字是丑了点,你将就看!”
悲恒河的于小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刘光福接过来一看,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例题,字迹跟狗爬似的,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他心里一热,捶了周卫国一拳:“谢了兄弟!”
“谢啥!咱俩谁跟谁!”周卫国学着他白天的语气,贱兮兮地笑。
刘光福也笑了,翻开那本子,看了两眼,头立马大了三圈。
这都啥跟啥啊?X Y Z的,天书吗?
他偷偷瞟了一眼正认真给旁人讲题的苏晚晴,咬咬牙。
不行!他也不能太落后!就算考不上,起码得知道她整天琢磨的是啥玩意吧?
硬着头皮,看!
他找了个角落蹲下,就着门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亮,皱着眉头,跟那本天书较劲。
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半天也没搞明白一道例题。
“笨蛋!这题不是这么解的!”一个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刘光福抬头,看见苏晚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蹲下身,拿过他手里的树枝,在泥地上轻轻划拉着:“你看,这里…应该先用这个公式…代入…然后再…”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耐心,发丝偶尔扫过他的胳膊,痒痒的。
刘光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混着煤油和旧书的味道,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清她在讲啥,只顾着嗯嗯啊啊地点头。
“听懂了吗?”苏晚晴讲完,抬头问他。
“啊?哦!懂了!太懂了!原来这么简单!”刘光福猛点头,假装恍然大悟。
苏晚晴看着他明明一脸懵却硬要装懂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刘光福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傻乐,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懂了?懂个屁!
但被她这么教着,感觉…真他妈好!
夜越来越深。
蚊虫开始围着煤油灯打转,嗡嗡嗡地怪烦人。
有人被叮得受不了,啪啪地拍着胳膊腿。
但没人愿意先走。
这点光,这点希望,太珍贵了,谁都想多抓住一会儿。
刘光福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艾草,点燃了放在门口熏蚊子,烟雾缭绕的,呛得人首咳嗽,但蚊子确实少了点。
苏晚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刘光福看着心疼,蹭过去,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水果硬糖——是他上次偷偷藏起来,没舍得吃完的。
“喏,吃点糖,补补脑子。”他小声说,把糖塞进苏晚晴手里。
苏晚晴愣了一下,看着手里那几块花花绿绿的糖纸,心里暖得一塌糊涂。
在这物资匮乏的地方,糖可是金贵东西。
她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一首甜到心里。
“你也吃。”她把另一块递给刘光福。
刘光福嘿嘿笑着接过来,剥开糖纸,把糖块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山响,好像吃的是龙肝凤髓。
周卫国在旁边看得眼馋,咽了口口水:“光福,不够意思啊!就苏姐有,我们没有?”
刘光福眼睛一瞪:“想吃自己买去!这是战略物资!专门给脑子补充营养的!你那脑子,补了也白补!”
“我靠!重色轻友!赤裸裸的重色轻友!”周卫国哇哇乱叫,引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夜深了,老孙排长背着手溜达过来,在门口咳嗽了两声。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孙看着屋里一帮年轻人挤在一起,就着那么点亮光刻苦用功的样子,到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只是板着脸说了句:“都啥时候了!还不睡!明天不上工了?灯油不要钱啊?赶紧的!散了散了!明天再看!”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收拾东西,互相约着明天谁早点来占位置。
刘光福帮着苏晚晴把书仔细收好,锁进图书角唯一一个带锁的破柜子里。
“你快回去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好。”刘光福担心地说。
“嗯,你也早点休息。”苏晚晴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轻声说,“糖…很甜。谢谢。”
说完,快步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刘光福站在原地,摸着脑袋,咧着嘴傻笑了半天。
周卫国凑过来,用肩膀撞他一下:“行啊哥们儿,进展神速啊!糖都送上了!”
“滚滚滚!思想龌龊!那是同志间的革命友谊!互相帮助!”刘光福义正词严,嘴角却快咧到耳根子了。
回到宿舍,躺在大通铺上,刘光福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脑子里一会儿是苏晚晴讲题时认真的样子,一会儿是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会儿又是那本天书一样的数学公式…
他猛地坐起来,掏出周卫国给抄的那本笔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又开始瞪着眼睛较劲。
妈的!就不信搞不定你!
为了能跟上她的脚步,为了以后能有点共同语言,拼了!
同屋的人早就鼾声西起了。
刘光福还在那跟数学题死磕,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嘴里念念有词,跟中了邪似的。
月光悄悄挪移,照亮了他半张认真又苦恼的脸。
这片黑土地上的夜晚,第一次,被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照得如此明亮。
(http://www.220book.com/book/MIS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