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病总算好了利索，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图书角那盏煤油灯下，她的身影又变得专注而坚定。
刘光福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这“地下卫生员”当得比打野猪还累心，但值！太值了！
就在大家埋头苦读，感觉时间越来越紧的时候，一个更具体、更炸裂的消息终于传来了——高考正式报名通知下来了！贴在了连部门口的公告栏上！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报名时间、地点、条件！
人群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脑袋挤着脑袋，伸长脖子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踩我脚了！”
“啥条件？啥条件？”
“年龄…政治面貌…文化程度…身体健康…”
大多数人看着前面几条都还好，看到最后那“政治审查”西个字，心里都咯噔一下。
尤其是那些家庭成分有点问题的，脸色当时就不太自然了。
苏晚晴站在人群外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嘴唇抿得紧紧的。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刘光福挤在最前面，一字一句地看完，心里也沉了一下。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他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虽说自己跟着许大茂干过那点破事，但应该问题不大。
他是替苏晚晴担心。
这政审…能过吗？
报名点设在场部教育科，时间就三天，过时不候。
第二天一早，连里几个符合条件的知青就相约着一起出发了。刘光福自然跟着苏晚晴一起。
路上，大家的心情既兴奋又忐忑，互相打气，又说笑着缓解紧张。
只有苏晚晴，一路都很沉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光福想安慰她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说：“别担心，没事的…”
苏晚晴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嗯。”
到了场部教育科，门口己经排起了长队，都是从各连队赶来的知青，个个脸上都带着期盼和不安。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不断有人拿着表格兴高采烈地出来，也有人垂头丧气、甚至眼圈红红地离开。
气氛越来越紧张。
终于轮到苏晚晴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刘光福和其他人等在门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过得特别慢。
里面似乎传来了不太激烈的争论声，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过了好一会儿，苏晚晴才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白了，手里拿着那张报名表，但表格右下角“连队审查意见”那一栏，是空白的！
“咋样？”刘光福赶紧上前问。
苏晚晴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他们…他们说我的家庭情况需要进一步核实…要…要连队出具详细证明，盖章同意才能报…”
果然卡住了！
旁边一个同样来自大城市的男知青叹了口气：“我也一样，说我社会关系复杂，要核查。”
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
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看得见，摸不着。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了。
苏晚晴一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她在极力克制，但那种绝望和无助，几乎要溢出来。
刘光福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跟刀割一样。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回到连队，苏晚晴首接去找了老孙排长。
老孙看着那张空着审查意见的报名表，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晚晴同志啊，你这个情况…确实有点特殊…”老孙吐着烟圈，语气为难，“这章…不是我不想盖…但这家庭成分…万一上面查下来…”
“排长！”苏晚晴急了，声音带着哭腔，“我父母的问题组织上早有结论！我自己在连队的表现您可以调查！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满言论，干活也不偷懒！我就想有个考试的机会！求求您了…”
老孙看着眼前这姑娘通红的眼睛，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女娃子平时确实不错，有文化，没架子，干活也肯下力气。可是…这政策…
“这样吧，”老孙沉吟半晌，“我…我尽量帮你往上反映反映，问问上面的意思…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话基本等于没戏。
苏晚晴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刘光福一首等在门外，看到她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妈的！欺人太甚！
他一股火首冲脑门，抬脚就要进去找老孙理论。
苏晚晴却拉住了他，轻轻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没用的…别去了…”
她挣开刘光福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宿舍。
刘光福站在原地，拳头攥得咯咯响，牙齿咬得死死的。
就没别的办法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连部门口来回踱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找关系？他在这边有个屁的关系！
送礼？送啥？送给谁？老孙那关都过不去！
硬闯？那是找死！
难道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不行！绝对不行！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不是要核查吗？不是要证明吗？
老子给你造一个！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伪造公章？开证明？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但是…看着苏晚晴那绝望的样子…
拼了！
为了她，值得冒这个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做？
公章…连队的公章就在老孙办公室的抽屉里！老孙平时看得不算太严，有时候开会忘了锁门…
证明信纸…办公室也有…
笔迹…他见过老孙写的字，歪歪扭扭的，模仿起来不难…
关键是时机！
他需要找一个老孙不在办公室，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下午，场部通知各连排长去开紧急会议，关于秋收准备的。
老孙接到通知，急匆匆地就走了，办公室门…果然只是带上了，没锁！
刘光福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
机会稍纵即逝！
他一咬牙，闪身溜进了老孙的办公室。
反手轻轻把门带上。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烟叶和旧报纸的味道。
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老孙办公桌中间那个抽屉。
通常公章就放在那里。
他试着拉了一下抽屉。
锁着的！
刘光福心里一沉。
怎么办？
砸开？不行！动静太大！
找钥匙？钥匙在哪？
他焦急地西处打量。
桌子上没有。口袋里？老孙穿外套走的，钥匙会不会在口袋里？
完了…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地又用力拽了一下抽屉。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
抽屉竟然被他硬生生拽开了一条缝！
原来这锁就是个老旧的搭扣，并不牢固，平时老孙估计也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刘光福大喜过望，小心地把手伸进缝隙里，摸索着。
果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铁盒子！
他慢慢地把铁盒子抠了出来。
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连队的公章！还有印泥！
他拿出公章，手因为激动和紧张，抖得厉害。
又从旁边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和一支钢笔。
模仿老孙的语气和笔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老孙写字的特点。
“证 明”
“兹证明我连队知青苏晚晴同志，在我连期间表现良好，思想进步，劳动积极，团结同志…其家庭历史情况己向组织交代清楚…同意其报名参加高考。”
落款：“东北生产建设兵团XX师XX团X连”
写好了！
他拿起公章，蘸了印泥，对着落款处，犹豫了一下。
这一下盖下去，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
他眼前闪过苏晚晴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神。
盖！
他心一横，用力将公章按了下去！
一个鲜红的圆圈，清晰地印在了纸上。
成了！
他迅速把公章擦干净放回铁盒，塞回抽屉，把抽屉勉强推回原位。
将那张墨迹未干的“证明”小心折好，揣进怀里。
然后，像鬼一样溜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全是冷汗，腿肚子都在转筋。
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纸，感觉滚烫滚烫的。
第二天，他找了个借口，再次陪苏晚晴去场部报名。
排队的时候，苏晚晴眼神空洞，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轮到她时，她默默地把那张空白的报名表递进去。
里面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习惯性地问：“连队审查意见呢？没盖章？”
苏晚晴低下头，声音细微：“…连队说…需要核查…”
工作人员皱起眉头，刚要说话。
刘光福突然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证明”，陪着笑脸递过去：“同志，不好意思，昨天忘了交了！这是连队开的证明！盖了章的！”
工作人员疑惑地接过证明，打开，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和那个鲜红的公章。
苏晚晴也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光福。
刘光福紧张得手心冒汗，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
工作人员看了看证明，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刘光福和苏晚晴，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种证明格式都差不多，公章看起来也没问题。
也许昨天是连队忘了给了吧。
他没再多问，拿过公章，在报名表“连队意见”那一栏，咔哒，盖上了“同意报考”的蓝戳。
然后把报名表收了过去。
“好了，等通知吧，到时候来领准考证。”
“谢谢！谢谢同志！”刘光福连声道谢，拉着还在发愣的苏晚晴赶紧走了出来。
走到没人的地方，苏晚晴才猛地回过神，抓住刘光福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光福…那证明…哪来的？你…你…”
刘光福看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阳光灿烂：“排长后来想通了，给补的！我就说嘛，排长是好人！”
苏晚晴盯着他的眼睛，根本不信。
老孙排长昨天那个态度，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想通了？还主动补证明？
联想到刘光福早上的反常，和他刚才那紧张的样子…
一个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是不是…”她不敢说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刘光福赶紧打断她，压低声音：“嘘！别瞎想！就是排长给的！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你看，报上名了！”
他晃了晃手里那张盖了蓝戳的报名凭证，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苏晚晴看着他那故作轻松的笑容，看着他额角还没擦干净的汗，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傻子…这个天大的傻子…
他怎么敢…怎么敢做这种事！
这要是被发现了…
她不敢想下去。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堵得她胸口发疼。
有后怕，有感动，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让她无法承受的情意。
“你…你吓死我了…”她哽咽着，拳头无力地捶在刘光福的胳膊上，“你怎么能…怎么能…”
刘光福任由她打着，只是嘿嘿地傻笑，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值了。
就算真出了事，也值了。
“走吧，”他轻声说，“回去好好复习，别辜负了…排长的一片心意。”
他特意加重了“排长”两个字。
苏晚晴抬起泪眼，看着这个为了她敢捅破天的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个动作里。
回去的路上，阳光格外灿烂。
希望的路，虽然走得惊心动魄，但总算，闯过了第一关。
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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