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比昨日更凉些，张俏把油布铺在老位置，西瓶护肤膏整整齐齐摆开。铁皮盒放在脚边，盖子掀着，里面躺着几张纸币和几枚硬币。她今天特意早来了一刻钟，想趁着人少时把新画的提纯装置草图再核对一遍。帆布包拉开一道缝，笔记本刚露出一角，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这东西害我妹妹脸肿了！”一个女工冲到摊前，声音尖利。
张俏抬眼，对方三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空瓶。她没说话，只盯着那瓶子看——不是她用的玻璃小罐，是普通药水瓶，标签撕了一半，字迹模糊。
“您妹妹什么时候买的？”她问。
“昨天中午！就在这儿买的！抹了一宿，脸全红了，起了疹子！”女工把瓶子往油布上一放，“你说怎么办？”
人群开始聚拢。张俏低头翻出随身带的小本子，指尖划过昨夜记下的批次编号。昨天中午她卖了两瓶，批号分别是0417-1和0417-2，而这瓶子上什么都没写。
她合上本子，从箱里取出一瓶同批货，拧开盖子，倒一点在手背上，轻轻揉开。
“如果真有问题，我先用三天。”她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围观的人安静了几秒。有人嘀咕：“她自己敢试，应该不至于吧……”可那女工不依，喊得更大声：“谁知道你是不是串通好的！出了事谁负责？”
话音未落，广播喇叭突然响了。
“请注意，请注意。”陆建军的声音透过厂区高音喇叭传出来，字正腔圆，“据群众反映，原钢铁厂家属张俏私自配制、销售无生产许可、无质量检验、无注册商标的化妆品，存在严重安全隐患。请广大职工提高警惕，切勿购买使用。”
人群哗然。
“三无产品？”
“厂长前妻还干这个？”
“怪不得被婆家赶出来，果然不安分！”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张俏的手指在铁皮盒边缘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收起摊上的瓶子。她低着头，像是慌了，实则眼角扫过西周——广播室窗户开着，陆建军半个身子探在窗台，皮鞋擦得锃亮，嘴角微微翘着。
就在她弯腰整理油布时，余光瞥见人群后方，许美琳站在树荫下，穿一件的确良白衬衫，红丝巾系得一丝不苟。她一只手搭在宣传栏边沿，袖口内侧沾着一点蓝色印痕，像是复写纸蹭上去的。
张俏记下了。
她继续收拾，动作略显仓促，仿佛承受不住压力。可当她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一封信时，手指微微一顿。
信纸折得规整，抬头写着“钢厂工会收”，内容控诉张俏的产品导致使用者面部过敏，落款是个陌生名字，地址却写的是家属区七栋。她不动声色将信捏紧，借着身体遮挡，迅速翻看背面——信纸折痕整齐，是那种办公室专用横格纸特有的折法，糙野厂长竟是老婆迷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糙野厂长竟是老婆迷最新章节随便看！而“”二字的最后一笔，有个细微的钩状回锋。
她见过这种笔迹。昨天路过宣传栏时，许美琳亲手贴上去的先进事迹材料，签名就是这个写法。
人群越围越紧。一个男工伸手推了下摊架：“你这些东西，谁知道掺了啥？查封！必须查封！”
油布被掀翻，一瓶护肤膏滚出来，被人一脚踩裂，膏体溅到地上。
“你们要查封，得有证据。”张俏站首身子，声音冷下来，“卫生所没验过，质检科没出报告，单凭一张不知道谁写的纸，就想定我的罪？”
“广播都说了！”有人吼。
“广播是谁播的？”她目光扫过去，“采购科的陆科长，什么时候兼管起群众投诉了？广播权限归宣传科管，他一个外人，怎么拿到稿子念的？”
人群一静。
陆建军在窗边听见这话，脸色微变，缩回身子。
许美琳急忙上前两步，声音柔弱：“大家冷静点，别激动……我们也是为安全考虑。”她说着，手摸上耳垂，指尖微微发抖。
张俏看着她，没接话。她把剩下的瓶子一一收进布袋，动作平稳。最后，她从包里抽出那张信纸，举起来。
“这封信，用的是宣传科的信笺纸，誊抄时用了复写纸，右边袖口会沾蓝印。”她顿了顿，“刚才那位‘受害人家属’，衣服干净得很，可许干事您——袖口这儿，还没擦掉呢。”
许美琳猛地缩手，脸上血色褪去。
没人说话。
张俏把信折好，塞进帆布包夹层。她抬头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陆建军刚才站过的窗口——玻璃上，留下半个模糊的指纹，是右手食指的位置。
“你们想毁我名声，可以。”她说，“但下次，记得把戏做全套。”
人群还在愣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那个最初闹事的女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走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
周野停在斜坡拐角，一手扶着车把，目光沉沉望向这边。他听到了广播，也看到了围堵的人群。此刻，他站在风里，没上前，也没走开。
张俏感觉到那道视线，却没有回头。
她把铁皮盒扣紧，拎起布袋，重新把油布铺平，压上石子。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旋开盖子，在玻璃镜面上写下一行字：**甘油提纯温度，165℃±3**。
写完，她用指甲轻轻刮过“℃”符号，动作干脆。
风卷起地上的油布一角，底下压着的草图露了出来——那是她昨夜画的简易蒸馏装置，线条清晰，标注细致。她低头看了一眼，右脚缓缓落下，将图纸边缘踩在鞋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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