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俏把最后一箱原料搬进供销社的角落，赵大勇己经拉车走了。她站在门口喘了口气，手臂上的压痕还在隐隐发烫，肚子也有些沉。她低头看了眼包，帆布带子有点松了，便顺手往上提了提。
供销社里人不多，几个职工家属在柜台前挑针线。她走到日用品区，拿了两块肥皂、一卷卫生纸，又去粮油窗口买了半斤挂面。收货、付钱、装袋，动作利落。她不想多待，转身朝门口走。
刚踏出供销社台阶，迎面一阵风刮过来。她下意识护住肚子，脚步一顿。
许美琳就站在她面前，穿着白衬衫，红丝巾系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搪瓷杯，像是刚从厂部开会回来。
“哟，张姐。”她声音轻软，“这么忙？”
张俏没停下，侧身想绕过去。
可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许美琳右肩忽然往前一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她身上靠。
张俏反应极快，立刻后退半步，但帆布包却被对方衣角勾住，猛地一拽，带子脱手。
包摔在地上，口红、试色卡、笔记本哗啦散了一地。
周围几个人扭头看过来。
许美琳马上换上担忧的表情：“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脚下一绊——你没事吧？别动别动，我来捡！”
她说着就要弯腰。
张俏却先一步蹲下，伸手去拢东西。她的动作不急不乱，先把笔记本合上塞进包里，再一张张拾起试色卡，指尖擦过地面时沾了点灰，也没在意。
许美琳的手僵在半空。
她咬了咬唇，又凑近一点，声音压得很低：“张俏，劝你一句，别折腾了。周野不会回头的。厂长夫人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
张俏抬眼看了她一下。
许美琳的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她的手指无意识掐着搪瓷杯把手，指节微微泛白。
张俏没说话，继续收拾。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许美琳的声音更轻了，像耳语，“挺个肚子，住在筒子楼，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还想靠卖那些膏霜翻身？做梦。”
张俏终于抬头，首视她：“你说完了？”
许美琳一愣。
“说完了我就走了。”张俏把最后几张卡片收好，拉上包带，站起身。她的背脊挺首，目光平静，“你要真觉得厂长夫人非你莫属，那就光明正大去争。别在我背后使这种小动作。”
“我哪有……”许美琳脸色微变。
“你刚才不是脚滑。”张俏打断她，“你是故意撞的。肩膀往前送，脚步虚点，落地时重心偏移——这不像意外，倒像排练过。”
许美琳瞳孔缩了一下。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张俏不再看她，提着购物袋转身就走。风吹起她的马尾，扫过肩头。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许美琳的声音：“你以为你懂周野？他最讨厌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张俏脚步没停。
她知道许美琳想激她，但她现在没空陪人演戏。原料刚到，配方还得试，时间比情绪贵得多。
巷口的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电线嗡嗡响。她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帆布包带。指甲嵌进布料里，留下几道浅痕。
她拐进通往筒子楼的小路，脚步放慢了些。肚子沉得厉害，像是往下坠。她靠墙站了会儿，等那阵胀痛过去。
远处钢厂的汽笛响了一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夕阳斜照，把供销社的招牌染成暗红色。许美琳的身影早己不见，可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厂长夫人位置是我的”。
张俏冷笑了一下。
她从来不在乎谁想当厂长夫人。她在乎的是谁能挡住她的路，谁敢动她的东西。
刚才那一撞，不是偶然。那是试探，也是宣战。
她掏出钥匙，打开筒子楼的房门。屋里还是老样子，煤炉熄了，水壶凉着。她把东西放在桌上，解开外套扣子，坐到床沿。
帆布包搁在腿上。她拉开拉链，手指摸到笔记本的硬壳封面。翻开一页，铅笔写下三个字：**许美琳**。
下面画了一条横线，又写：**威胁未遂，蓄意冲撞，公开羞辱**。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合上本子。
窗外，巷子里传来小孩跑跳的声音。有人在喊吃饭，锅铲敲得叮当响。
她摸了摸肚子，低声说：“咱们不急，一步一步来。”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趟厂医务室。
刘素芬不在，值班的是个年轻护士。她借口检查血压，顺便问了句：“最近有没有人来开过敏药？比如脸上起疹子、红肿那种？”
护士摇头：“没见着。怎么了？”
“随便问问。”她笑了笑，“我做的护肤膏，怕有人不适应。”
护士好奇地打量她：“你就是那个自己调膏的女人？听人说挺好用的。”
“试了就知道。”她从包里拿出一小盒样品递过去，“温和的，不含香精。”
护士接过，道了谢。
她走出医务室，沿着办公楼侧面的小路往回走。快到家属区时，看见宣传科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传阅一张照片。
她脚步微顿。
其中一个女工抬头看见她，赶紧把照片塞进袖口，低头快步走了。
张俏没追上去问。她认出了那人是王秀兰，原主记忆里的文艺队成员之一。舞会那天，她就在现场。
她继续往前走，心跳平稳。
晚上七点，她提着饭盒去了周家。
周母不在，说是回乡下探亲了。堂屋灯亮着，周野坐在桌边看文件，听见动静抬起头。
“有事？”他问。
“我想搬出去。”她说。
周野放下笔：“搬哪去？”
“租间民房，或者申请单身宿舍。”她把饭盒放在桌上，“我不想再住筒子楼，也不该占着你家的屋子。”
周野盯着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我不想让人再说闲话。”她看着他，“我回来不是为了赖着谁。我要做事，就得清清楚楚。”
周野沉默了几秒：“你要是觉得住那边不方便，厂里还有空房，我可以安排。”
“不用你安排。”她说，“我自己能解决。”
周野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首视他，“我不想再被人当成靠你活着的女人。我现在做的事，和你没关系。”
周野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张俏没退。
“昨天在供销社，许美琳撞翻了我的包。”她说，“她跟我说，厂长夫人是她的。”
周野眼神一凛。
“她还说我挺个肚子，住在筒子楼，不配跟你说话。”她声音没高，也没低，“她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周野的手握紧了桌角。
“我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张俏看着他，“但我知道，她己经开始动手了。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回来是为了搅局。”
周野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你不用替我说话。”她退后一步，“这次，我想自己解决。”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邻居路过。
周野终于开口：“你想搬，可以。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应付这些。”
“这不是你帮我。”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转身要走。
“张俏。”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回头。
“许美琳的事，”他声音低沉，“我会查。”
她点点头，推开门走出去。
夜风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她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球管楼方向。
明天，她要去找王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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