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俏踩着巷口的路灯影子往回走，鞋底碾过几粒碎石。她没再回头看周家院子，手里的帆布包带被攥得发烫，指甲在布料上留下浅痕。风从筒子楼夹道穿过来，吹得她额前碎发扫在眉骨上。
第二天一早，她把剩下的原料清点进纸箱，摆在屋角。床头那本笔记本翻开一页，写着“王秀兰”三个字，下面画了条横线。她盯着看了两秒，合上本子，放进包里。
中午饭后，她端着空饭盒又去了周家。
堂屋门开着，周野坐在桌边写东西，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她：“又有什么事？”
“我想搬出去。”她说，声音不轻也不重，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周野笔尖顿住：“你说什么？”
“我想搬出这间屋。”她把饭盒放在桌上，“租民房也好，申请宿舍也罢，我不想再住这里。”
周野站起身：“你昨晚不是说不想连累我？现在又要走？”
“正因为我不会连累你，才要搬。”她看着他，“我做的事，我自己担。但只要我还住在这屋里，别人就会说我是靠着你吃饭的女人。”
周野脸色沉下来：“你怀着孩子，能去哪？”
“这是我自己的事。”她说。
“这是我的孩子！”周野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水洒在文件上，“你凭什么一个人决定？”
外面传来脚步声，隔壁李婶探头进来：“哎哟，怎么了这是？吵得整条巷子都听见了。”
又有两个邻居跟着凑近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张俏没动。
“你是孩子的妈，可这里是周家！”周野声音压低，却更重，“你想走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又是这句话。”她冷笑，“等孩子生下来，然后呢？一辈子困在这里，听人说我靠厂长施舍过日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皱眉。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首视他，“你从来就没信过我。舞会那天你在场，你看见许美琳动手脚，可你一句话都没说。你现在拦我，也不是为了我好，是怕别人说厂长前妻闹事，影响你的脸面。”
周野瞳孔缩了一下。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声音没高，“原主记得清清楚楚——你站在柱子后面，手里还拿着半瓶酒。你看见她递相机给许美琳，你也听见她在你耳边说‘姐姐太热情了’。可你退了，一声没吭。”
门外的人开始低声议论。
周野拳头攥紧，指节泛白：“那时候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她问，“知道她是故意的？知道我根本没勾引你？知道我那天是为了救你才背你出门，结果被人拍下照片当成证据？”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不指望你现在替我出头。”她说，“但我不会再留在这里，等着别人一点点把我踩进泥里。我要搬，不是求你同意，是告诉你一声。”
“你不准走。”他语气强硬。
“你能拦得住吗？”她反问，“拿公章堵门？还是让保卫科守着？”
“张俏！”他吼了一声。
她依旧站着，背脊挺首，眼神没闪一下。
“你要真觉得我能赖上你，那你大错特错。”她说，“我可以住在这里，但不会再看你脸色活着。你可以不让我搬，可你挡不住我想做的事。”
屋里静了几秒。
李婶在门口小声嘀咕：“这话说的……好像真有冤屈似的。”
另一个女人接话：“可照片都传遍了，总不能全是假的吧？”
张俏没理她们，只看着周野：“你要是真为孩子想，就让我活出个样子来。别用‘为了你好’当借口，把你想要的安稳强加给我。”
周野盯着她，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我现在做的事，和你没关系。”她说，“护肤膏是我调的，客户是我谈的，原料是我跑供销社拉回来的。我没有借你一分权，也没花你一分钱。你拦我搬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非要这样？”他声音低哑。
“我己经这样了。”她说，“从昨天在供销社被撞翻包那一刻起，我就不会再退一步。”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左手腕内侧一道旧疤。
张俏转身走向门口。
“张俏。”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停下，没回头。
“你不准搬。”他说，“至少现在不行。”
她缓缓转过身：“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但我不会停下。我会继续做我的东西，找我的证人，查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关不住我，也困不住我。”
周野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她抬脚跨出门槛，风吹起她的马尾，扫过肩头。巷子里有人在喊哪家孩子回家吃饭，锅铲敲得叮当响。
她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接着是纸页翻动的窸窣。
她没回头。
走到筒子楼拐角，她伸手摸了摸腹部。那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又像是托着一根脊梁。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听见楼上陈桂香在招呼：“俏丫头回来啦？今儿风大，快进屋！”
她应了一声，推门进去。
屋里煤炉熄了，水壶凉着。她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取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写下：**王秀兰**。
下面画一条横线，接着写：**见过照片，曾属文艺队，可能知情**。
她合上本子，走到灶台前蹲下，打开柜门。里面有个铝锅，边缘有些发黑，是之前熬姜汤用过的。
她拿出来，用水冲了冲，放在灶上。
窗外天色渐暗，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斜照进来，落在锅底一圈水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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