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锅底的水渍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光，张俏蹲在灶台前，手指捻起柜角那只褪色的布袋。她没急着打开，只是盯着它看了两秒，才慢慢解开绳结。
里面是半块干硬的蜂蜡，表面蒙着薄灰，还有一小撮晒得发脆的芦荟叶。她记得原主曾用这蜂蜡给周野烫伤的手腕敷过药，夜里偷偷藏下来的。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换来安稳日子。
她把原料倒进碗里，用指甲刮掉蜂蜡边缘的霉点，又拿剪刀将芦荟叶一段段剪碎。铝锅己经刷了三遍，摆在煤炉上预热。火苗刚舔到锅底时，她把蜂蜡放了进去。
油香慢慢散出来，混着一点焦味。她用筷子轻轻搅动，眼睛盯着锅里那团逐渐融化的黄色膏体。温度不能高，一冒烟就废。她凭手感控制火候，另一只手把芦荟泥挤出汁液，一滴一滴往锅里加。
陈桂香敲门的时候，锅里的膏体正泛出乳白。
“俏丫头，在忙啥呢？”门开一条缝，陈桂香探进头，手里端着个搪瓷缸，“我刚烧了热水，给你送点来。”
张俏侧身让开一点空隙：“谢谢婶子，正熬点东西。”
陈桂香目光落在灶台上：“哟，这锅还挺热闹。”她走近两步，眯眼看锅里，“这是……做护肤的？”
“嗯。”张俏没多解释，“孕妇手容易裂，试试看能不能护住。”
“哎哟，你早说嘛！”陈桂香一拍大腿，“我们家老李前两天拉货，摔了一车甘油瓶，都是空的，玻璃厚实，耐热！你要用就拿去，堆在后院碍事呢。”
张俏动作顿了一下：“能耐高温？”
“那是！钢厂化验室都用这种瓶，就是摔了没人要。”陈桂香笑呵呵地说，“我这就去捡两个干净的给你送来。”
“别麻烦了，我去就行。”张俏放下筷子，“您告诉我地方。”
“哪能让孕妇跑这个？”陈桂香摆手，“你在这守着火，我去。等会儿就回来。”
门关上后，张俏继续搅动锅里的膏体。芦荟汁加得差不多了，颜色均匀了些，质地也开始变稠。她关小火，让余温慢慢收干水分。锅边凝起一层细小的气泡，像初春湖面浮起的薄冰。
十分钟后，陈桂香拎着两个带标签的玻璃瓶进来，瓶身印着红字“医用甘油”，瓶口平整光滑。
“洗过了，晾干就行。”她把瓶子放在桌上，“这可是好东西，以前厂里护士都拿它装药膏。”
张俏伸手接过，指尖碰到瓶壁的凉意。这种瓶子密封性比铁罐强，也不怕高温变形。她点点头：“太谢谢您了，婶子。”
“谢啥。”陈桂香摆摆手，“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张俏没接话，低头看锅里。膏体己经成形，乳白色微微反光，用筷子挑起能拉出细丝。她关了火，把锅端下来晾着。
“成了？”陈桂香凑近瞧。
“还得冷却。”张俏说，“现在还软。”
“看着挺像样。”陈桂香啧了一声，“比我买的雪花膏还细腻。”
张俏没回应，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块旧铁皮，是之前修炉子剩下的。她用剪刀裁成两个圆片，边缘在水泥地上磨了几下，去掉毛刺，再压进瓶口。
接着她撕下半页废纸，铅笔写下“护肤膏·试1号”，贴在第一个瓶子上。标签歪了一点，但她没调整。
陈桂香看着她把成品放进窗台角落：“你不留点自己用？”
“这是样品。”张俏说，“得先测效果。”
“那你手上不也干？”陈桂香指了指她虎口处的裂纹。
张俏低头看了看。皮肤确实粗糙，有些地方己经脱皮。她没说话，转身打开帆布包，取出笔记本。
翻开新的一页，她在“原料来源”下面添了两个字：**厂废**。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子里陆续亮起灯。煤炉里的火苗缩成一点红，锅底残留的膏体渐渐凝固。
第二天清晨，张俏早早醒了。
她没立刻起床，而是先摸了摸窗台上的玻璃瓶。膏体己经完全定型，表面平滑，没有分层或出油。她轻轻揭开铁皮盖，凑近闻了闻——淡淡的芦荟味混着蜂蜡香，没有异味。
她用小勺挖了一点涂在手背，轻轻揉开。吸收很快，不黏腻，也不拉丝。她盯着皮肤看了几分钟，没出现泛红或刺痛。
可行。
她把瓶子重新封好，放进帆布包最里层。笔记本合上，塞进夹层。出门前，她站在镜子前扎好马尾，工装裤口袋里揣着一盒火柴，鞋带系得结实。
走到楼下，陈桂香正在扫地。
“今儿这么早？”她抬头问。
“去趟供销社。”张俏说，“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凡士林。”
“哎，正好！”陈桂香停下扫帚，“我听说昨天运输队又卸了一批化工料，说是从省城来的，堆在后门仓库。你要是找原料，说不定能碰上。”
张俏脚步一顿：“哪个仓库？”
“东边那个红砖房，平时锁着，但老李值班时能通个话。”陈桂香压低声音，“他说最近乱得很，没人清点，丢几个瓶子没人管。”
张俏记下了。
“你可小心点。”陈桂香叮嘱，“别让人看见你往出拿。”
“我知道。”张俏点头，“谢谢您。”
她走出筒子楼巷口，风迎面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包里的玻璃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钢厂后门的小路长满杂草，围墙斑驳，铁门锈迹斑斑。她沿着墙根走，避开巡逻的视线，绕到东侧那间红砖房后面。
窗户封死了，但后墙有个塌了一半的矮棚。她蹲下身，从缝隙往里看——地上堆着几箱未拆封的试剂，还有散落的玻璃瓶、塑料桶，标签模糊不清。
她正盯着一处码放整齐的金属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缩回身子，靠墙静立。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仓库门口。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这批甘油先登记入库，其他的等刘科来查。”
另一个声音应道：“科长这两天没影，说是家里有事。”
“少废话，按规矩办。”
“哎，知道了。”
门关上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张俏等了三分钟，才重新靠近矮棚。她伸手拨开半塌的瓦楞板，钻了进去。
里面灰尘很重，她屏住呼吸，目光迅速扫过地面。那排金属罐上印着“医用级凡士林”，密封完好。
她掏出帆布包，正准备动手，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棕色玻璃瓶，标签被撕去一半，剩下几个字隐约可见：**维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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