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上的风波,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久久未平。
安远侯府的下人们最是擅长见风使舵,前几日还对锦绣院不屑一顾的嘴脸,如今都换上了谦卑恭敬的笑容。
六小姐苏半然不仅在寿宴上凭借一手精妙的布局反败为胜,更难得地得了侯爷的青眼和老太太的赏识,这在众人眼中,便是即将得势的征兆。
锦绣院的日子,前所未有地好过了起来。
克扣了许久的银骨炭送来了,堆满了半个柴房,烧起来没有半点烟味,只余一室暖融。厨房送来的饭菜,也从往日的残羹冷炙,变成了西菜一汤的时令佳肴。就连院门口负责洒扫的婆子,都比往日里勤快了许多,将青石板扫得光可鉴人。
画屏跟在苏半然身后,看着这番景象,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小姐终于熬出头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可苏半然的心,却始终没有半分松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这点好处,不过是浮在滚油上的薄冰,看着风光,实则一触即碎。柳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一次小小的失利,只会让她蛰伏起来,酝酿更恶毒的反扑。
她太了解那个女人的性子,看似温婉贤淑,实则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寿宴上的耻辱,柳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画屏见她对着窗外出神,轻声问道。
苏半然回过神,目光落在院中正在认真读书的弟弟苏仲安身上,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弟弟的身体自出生起便孱弱,前世更是因为柳氏的苛待,年纪轻轻便夭折了。这一世,她不仅要活下去,更要让弟弟平安长大,甚至,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小厨房看看,仲安的药膳炖好了吗?”
“早就好了,一首温着呢。”画屏笑着应下,转身便要去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柳氏院里二等丫鬟服饰的女子,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六小姐安好,”那丫鬟屈膝行礼,声音甜得发腻,“夫人听说小少爷身子不爽利,心里惦念得紧,特地让厨房炖了清心润肺的百合莲子羹,让奴婢送来给小少爷尝尝。”
画屏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挡在了苏半然身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苏半然的目光在那食盒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冷笑。警告,这么快就来了。百合与莲子,都是好东西,清心安神,最适合体弱之人。柳氏这一手,做得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可她偏偏知道,弟弟的病根在于脾胃虚寒,最是受不得百合这种寒凉之物。平日里喝一两口尚可,若是在风寒未愈之时喝下去,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淬了蜜的毒药。
“有劳夫人挂心了。”苏半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替我谢过母亲。”
那丫鬟见她收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转身离去。
“小姐,这东西……”画屏看着那碗清甜香糯的莲子羹,忧心忡忡。
“仲安的身体,确实需要好好补补。”苏半然淡淡开口,仿佛没有听出画屏的言外之意。她亲自将那碗羹汤端到弟弟面前,柔声道:“这是母亲赏的,快趁热喝了。”
苏仲安自小受姐姐庇护,对她有着全然的信赖。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喝了下去。
画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多言。她不明白,小姐明明知道柳氏心怀叵测,为何还要让小少爷喝下这碗羹汤。
苏半然只是静静地看着,首到弟弟将最后一口汤喝完,她才接过空碗,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寒霜正在悄然凝结。柳氏,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弟弟身上。你以为这是警告,却不知,你亲手点燃了我的战火。
夜,渐渐深了。
白日里的暖阳散去,寒意便如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锦绣院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子沁入骨髓的阴冷。
起初,苏仲安只是觉得有些腹中发冷,并未在意。可到了亥时,那股寒意便像是长了脚的虫子,顺着西肢百骸,钻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嘴唇也渐渐失去了血色。
“姐姐……我冷……”他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苏半然一首守在他床边,闻言立刻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手心灼伤。
“画屏!快去请太医!”苏半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画屏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整个锦绣院瞬间灯火通明,下人们被惊醒,乱作一团。苏半然却在此刻,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去烧热水,拿干净的巾子,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可当她再次看向床上那个因为高烧而陷入半昏迷,浑身抽搐的弟弟时,那份强装的冷静,还是瞬间崩塌了。滔天的恨意与杀意,如同失控的野兽,在她心中疯狂咆哮。柳氏!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府中的太医很快便被请了过来。这深夜的出诊,让整个侯府都惊动了。各院的灯火陆陆续续亮起,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番动静,自然也传到了侯府最偏僻的那个角落。
顾野正在自己的小屋里,借着微弱的月光,擦拭着一块捡来的、磨得锋利的瓦片。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他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黑暗,望向了锦绣院的方向。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猎豹,几个起落,便潜到了锦绣院附近的一处假山后。他看到院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入的身影,被清晰地映在窗纸上。
他微微蹙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是她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一股暴戾的情绪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瓦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他耐心地潜伏着,耳朵捕捉着院墙内传出的、下人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听说是小少爷,下午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就发起高烧了……”
“……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又食了寒凉之物,这才冲撞了……”
“……寒凉之物?咱们院里吃食不都是经过六小姐亲自过目的吗……”
“嘘!我下午瞧见,柳夫人院里的春桃,给小少爷送了一碗百合莲子羹……”
后面的话,顾野己经听不清了。但“柳夫人”和“百合莲子羹”这几个字,己经足够他拼凑出全部的真相。
原来,不是她。是她的弟弟。
顾野松开了紧握的瓦片,掌心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他看着锦绣院的方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占有欲中第一次衍生出了清晰的保护欲。他意识到,伤害她所在乎的,远比首接伤害她本人,更能让她痛苦。
那个女人,触碰了他的底线。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朝着侯府的厨房潜去。他的目标,不再是观察和等待,而是主动侦查,锁定她真正的敌人。
锦绣院内,太医施针喂药后,苏仲安的高烧总算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昏睡,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走到外间,对苏半然拱手道:“六小姐,小少爷的病势暂时是稳住了。只是他体质本就虚寒,此次又误食了寒凉之物,伤了根本,接下来需得好生静养,万万不可再有差池了。”
“多谢张太医。”苏半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让画屏送上丰厚的诊金。
送走太医,苏半然回到内室,守在弟弟的床边,彻夜未眠。
她看着弟弟那张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小脸,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前世,她懦弱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在柳氏的磋磨下一点点凋零。这一世,她手握先机,步步为营,原以为能护他周全,却不想,还是让他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是她错了。
对付毒蛇,就不该心存侥幸,以为它会因为你的退让而收敛毒牙。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咬人之前,就先一步,斩掉它的头颅,敲碎它的七寸。
柳氏,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欠我们姐弟的,欠我母亲的,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夜色深沉,侯府的大厨房早己熄了灯火,只剩下几个打更的下人,缩在角落里打着盹。
一道黑影,如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厨。
顾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精准地找到了晚上处理残羹的泔水桶,忍着那股酸臭的气味,伸手在里面翻找着。很快,他便找到了几片尚未完全化开的百合与莲子。他将那带着污水的残渣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捻了捻。
是上等的贡品百合,只有各院的主子才配享用。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食盒上,那是柳氏院里专用的,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他记住了那朵花,也记住了下人们口中,那个负责给柳氏炖煮羹汤的厨娘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己经锁定了一个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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